第280章 天樞天璿共耀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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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今大漢的疆域實在是太大了,等到征西的幾支軍隊回師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昭武十九年夏。
    蟬鳴聒噪,卻壓不住朱雀大街上震天的歡呼。
    凱旋的將士們甲胄映日,旌旗蔽空,帶著西域的風沙與遙遠國度的戰利品,踏著雄壯的鼓點,緩緩穿過夾道歡迎的人海,走向巍峨的宮闕。
    遠征西域的漢軍主力,終於班師回朝。
    諸葛亮的府邸內,那株由劉備親手種下的梧桐已亭亭如蓋,投下滿院清涼。
    黃月英站在回廊下,一襲天水碧的素羅裙,發髻間那枚青銅齒輪簪依舊熠熠生輝。
    她手中無意識地摩挲著一枚光滑溫潤的玉環,那是諸葛亮臨行前贈她的信物,刻著一個小小的“明”字。她的目光越過院牆,仿佛能穿透長安的喧囂,落在遙遠歸途的某一點。
    時間如白駒過隙,她還清晰地記得,幾年前的那個盛夏,她十五歲,他十七歲,就在這長安城,由那位已君臨天下、卻待他們如子侄般的聖天子劉備親自保媒,締結連理。
    那場婚禮,傾城為媒,百裏紅妝,盛況空前。
    滿朝朱紫,萬姓空巷,隻為見證帝國最璀璨的星辰與最靈秀的璿璣合璧。
    紅綢從這座禦賜的諸葛府一直鋪到黃府,沿途百姓萬人空巷,爭睹他們這對璧人的風采。
    劉備甚至親自為諸葛亮扶正了象征成年與責任的進賢冠,皇後糜貞這邊為黃月英簪上了一支九鳳銜珠步搖,寓意龍鳳呈祥,珠聯璧合。
    彼時少年夫妻,在滿城燈火與天子期許的目光下,於皎潔月華之中,許下了“縱使白首,此心不渝”的誓言。
    當時的排場實在算不得小,說是十裏紅妝都有些太小了,傾城為媒,百裏紅妝才能描述當時盛景之一二。
    沒有人知道為什麽劉備會如此看重諸葛亮,就是諸葛亮本人也不甚明白。
    世上估計也不會有人明白,劉備是在對原本的時空裏,那個為複興漢室殫精竭慮,宵衣旰食,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丞相致敬。
    一個人到底要做到什麽程度,才能讓他的同僚、上司、政敵、對手、百姓、當世人、後世人都發自內心讚美呢?
    劉備有人黑,關羽有人黑,曹操有人黑,所有人都有人黑,可諸葛亮呢,那位為複興漢室而戰鬥到生命最後一刻,將忠誠貫徹到底的諸葛武侯呢,很難找到罵他的。
    憑什麽?
    就憑那句“亮不能再臨陣討賊,悠悠蒼天,何薄於我。”
    就憑哪怕過了數百上千年,在讀到那段曆史,在讀到秋風五丈原,諸葛丞相死在北伐路上之時,還會有無數人覺得肝腸寸斷,潸然淚下。
    這就是諸葛丞相,這就是蜀漢的終極浪漫。
    對眼下統一了天下的劉備來說,他對諸葛亮寵到什麽程度。
    隻要年輕的諸葛亮說太子劉平不適合當帝王,劉備會不假思索的廢掉他的長子,扶諸葛亮認同的皇子繼位。
    這其實才是老二翻盤的點,但很可惜,世間無人猜的透劉備心思,亦無人猜的透諸葛亮到底有多厲害。
    不同於原本時空的那個諸葛亮,如今的這個,先後師從鄭玄經學)、盧植兵略)、黃承彥機關術)、公輸乾墨家、公輸家機巧)等十數位當世頂尖大儒巨匠,一身學問貫通古今,運籌帷幄,經天緯地,早已深不可測。
    倒不是說老二眼瞎,看不到諸葛亮這麽特殊的存在,而是他大哥太不講武德了。
    又是噓寒問暖,又是關懷備至,每逢過年過節,就提著禮物往諸葛亮家裏跑,別說三顧了,從小到大都快成諸葛亮的跟屁蟲了。
    無他,就是因為那頂由劉備親手編製的,獨一無二的草帽。
    其他人不知道,可劉平清楚記得,他小時候想要一頂同樣的,他爹劉備脫下鞋將他狠抽了一頓。
    也就是因為挨的這頓打,讓劉平知道,他父親的師弟,他這位複姓諸葛的小叔父,到底在他父皇心中地位有多高。
    等劉平長大,仔細研究了他父皇的相關行為與作風之後,就對諸葛亮的戰略價值心裏有數了。
    除了司馬徽、郭嘉、戲誌才這些已經現在文臣頂點的臣子,也就一個諸葛亮,勞動了他的父皇陛下親自去請,據說還是半強迫性質把人家諸葛一族連鍋端,從當時劉表的地盤強行綁……咳咳……是請到廬江的。
    諸葛一族的其它人也受到了重用不假,可從小到大劉備一直帶在身邊調教,還費盡心思給其請各種名師,甚至能當他這個太子,以及眾多皇子叔父的,就這一人,唯這一人而已。
    所以人家劉平早早的就把諸葛亮拉上車,讓其成了堅不可摧的太子黨,其他皇子從這個時候開始,其實就沒啥戲唱了,隻不過老二執迷不悟而已。
    話說這邊翹首以盼的黃月英也終於等到了她朝思暮想的丈夫。
    待到喧囂漸歇,暮色四合。
    府門外終於響起了熟悉的馬蹄聲和親衛整齊的甲胄碰撞聲。
    黃月英的心像被那馬蹄踏過,猛地一跳,她快步迎至中庭。
    風塵仆仆的諸葛亮在親衛簇擁下走了進來,他比出征前清減了些許,深邃的眼眸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但脊梁依舊挺直如鬆,眉宇間沉澱著征伐萬裏、掌控乾坤的威嚴與洗練。
    他也褪去了少年時的清俊,更添沉穩如淵的氣度。
    諸葛亮的目光越過眾人,第一時間便鎖定了廊下那道魂牽夢縈的身影。
    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諸葛亮揮退左右,幾步上前,緊緊握住了黃月英微涼的手。他的手因常年握筆執劍而帶著薄繭,卻溫暖有力。
    “月英,我回來了。” 聲音低沉,帶著一絲沙啞,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深情與歸家的安穩。
    黃月英眼眶微熱,用力回握,所有懸著的心終於落定。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她仔細端詳著丈夫的麵龐,抬手輕輕拂去其肩甲上沾染的一粒細小沙塵,動作輕柔而自然。
    當晚,府中備下了精致的家宴。
    沒有外客,隻有夫妻二人。黃月英親自下廚,做了幾樣諸葛亮最愛的清淡小菜。
    席間,諸葛亮難得地放鬆了些,眉飛色舞地講述著西域的奇聞異事、薩珊鐵騎的彪悍、以及新歸附的異域工匠帶來的新奇技藝。
    黃月英含笑傾聽,適時地插入幾句關於長安工坊新進展、雜交水稻在河套平原推廣成效的閑談。
    燭光搖曳,映照著兩張不再年輕卻依舊契合無比的麵容,空氣裏彌漫著歲月靜好的溫馨。
    等到夜深人靜,萬籟俱寂。
    黃月英已在身旁安然入眠,呼吸清淺。
    諸葛亮卻悄然起身,披衣下榻。他沒有驚動妻子,動作輕緩地走到書房。
    巨大的西域輿圖依舊懸掛在牆上,隻是範圍已向西、向南極大地擴展。
    貴霜故地已被染上深沉的漢紅,標注著新設的安西都護府、西域長史府。他的目光,卻越過蔥嶺帕米爾高原),落在了輿圖上那片用朱砂勾勒出輪廓、標注著“薩珊波斯”的廣袤區域,以及更西方那片模糊而充滿誘惑的“大秦”羅馬)疆域。
    更深露重,唯有書房內燈火長明。諸葛亮立於圖前,羽扇輕擱案頭,修長的手指再次習慣性地落在瓦罕走廊的位置,眉頭微蹙。
    薩珊帝國,這個在貴霜廢墟上迅速崛起的龐然大物,其重裝鐵騎的威名已傳遍西域。
    情報顯示,他們正與更西方的勁敵爭雄,但鋒芒畢露,對漢帝國新拓的疆土,也就是漢州中部虎視眈眈。
    何謂“漢州”?此乃劉備口中的“亞洲”,群臣嫌原名不雅,遂以“漢”名之。
    帝國百年宏圖,便是要將這“漢州”徹底納入版圖,並染指更西的“秦州”歐洲)。然而這薩珊,便是橫亙在漢州西陲、通往秦州道路上最堅硬的頑石。
    就在他凝神思索,腦海中推演著未來可能的戰局、後勤補給線的極限、以及如何應對那傳聞中堅不可摧的薩珊鐵牆時,身後傳來了熟悉的、細微而精準的機括運轉聲。
    諸葛亮緊繃的嘴角瞬間柔和下來,無需回頭。
    黃月英端著一盞溫潤的玉碗,悄然走近。她隻隨意披了件外衫,發髻鬆散,那枚齒輪發簪依舊別在鬢邊,在燈火下流轉著溫潤的光澤。
    歲月賦予她沉靜智慧的光華,此刻在燈下更顯柔和。
    “夫君。”
    黃月英的聲音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慵懶,卻有著不容置疑的關切。
    “你又熬夜了,陛下早有嚴旨,不準你如此耗費心神。”
    “若讓他知曉,怕是明日就要搬了龍榻來咱們府上,親自盯著你睡覺了。”
    “屆時,咱們這諸葛府怕是要成行宮,我可不想失儀於人前。”
    黃月英語氣帶著幾分嗔怪,更多的卻是心疼。
    諸葛亮聞言,不禁莞爾。
    他那位師兄,如今的昭武皇帝劉備,對他的“監管”簡直到了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步。
    想到劉備可能真的會不顧帝王威儀,打著“關愛師弟”的旗號住進來監督他作息,那場麵實在太過“失體統”,也太過引人注目。
    他連忙告饒,轉身接過玉碗,裏麵是溫熱的參湯,氤氳著熟悉的藥香。
    “夫人息怒,為夫知錯了。這就喝,喝完便去歇息。” 他語氣帶著少有的討好。
    黃月英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目光也隨之落在輿圖上那代表薩珊的廣袤區域和瓦罕走廊的標記,聰慧如她,立刻明白了丈夫深夜不眠的緣由。
    “夫君是在憂心那薩珊鐵騎,還有更西邊的大秦?”她輕聲問道。
    諸葛亮飲盡參湯,一股暖流自喉間滑下,熨帖了疲憊的心神。
    隨即輕歎一聲,放下玉碗,目光再次投向輿圖,深邃的眼中是沉甸甸的責任與感激。
    “是啊,薩珊鐵甲,堅不可摧,衝鋒之勢,如山崩海嘯。”
    “其國新盛,野心勃勃,更是接連覆滅了安息、貴霜兩國,實乃帝國西進之心腹大患。”
    “至於大秦……傳聞富庶強盛,不亞於大漢,其政體、軍製、技藝皆迥異於我,實為千年未有之強敵。”
    說著諸葛亮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劃過輿圖上代表漢州與秦州的分界線,聲音低沉而堅定。
    “然,陛下待我諸葛氏,待我孔明,恩同再造,情深似海。陛下一直以國士之禮相待,此恩此德,亮雖粉身碎骨,亦難報萬一。”
    “唯有早日助陛下一統大九州,廓清寰宇,開萬世太平,方能稍解心中之愧,略報君恩之萬一。”
    黃月英靜靜地聽著,走到諸葛亮身邊,與他並肩而立,望向那幅描繪著已知與未知世界的巨大輿圖。
    她伸出手,纖細的手指輕輕點在了瓦罕走廊通往薩珊腹地的必經之路上。
    “夫君之憂,亦是妾身之憂。薩珊鐵騎雖利,然其甲胄再堅,亦非無隙可乘。”
    “妾身近日研讀西域工匠帶來的薩珊甲胄殘片圖樣,發現其雖厚重,但關節連接處為求靈活,防護相對薄弱,且懼鈍器重擊與鉤鎖拉扯,父親也是這麽看的。”
    黃月英的聲音清冷而專注,瞬間切換到了工巧大師的狀態。
    “工部新試製的‘破甲錐頭’配以改良的‘千鈞床弩’,射程與穿透力皆有提升,或可專攻其關節縫隙。”
    “此外,妾身設想一種‘鉤鐮戰車’,以精鋼長鏈連接巨大飛鉤,由健牛或是工部正在試驗的那個蒸汽機驅動,於陣前高速拋出,專纏其馬腿或騎士關節,一旦勾中,以絞盤之力拖拽,其陣必亂。”
    黃月英的話語清晰而富有條理,瞬間為對抗那令人望而生畏的鐵甲洪流提供了幾個極具可行性的戰術思路。
    諸葛亮眼中精光大盛,方才的憂慮被一種棋逢對手般的興奮取代。
    “蒸汽機成了?那東西不是一直都在構想中麽……”
    黃月英笑了笑,“我父親和公輸伯父聯手做出來的,據說陛下當日的神色頗為古怪,嘴裏說著什麽這不科學之類的話……也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聽說隨行的史官因為記錄了這句話,被龍顏大怒的陛下好一通訓斥,錦衣衛都出動了,那個膽小的史官這才不情不願的把那句話刪除了,第二天就被貶斥出京了。”
    “這是父親悄悄告訴我的,反正陛下的封口令極其嚴格,為此連著罷黜了十幾個不願意屈服的史官呢。”
    “這段時間朝上不是很太平,那些侯爺沒少找史官麻煩,陛下都當看不見,為此事正鬧騰著呢。”
    諸葛亮哪管那些朝政之事,他關心的是蒸汽機成了,於是立刻拿起案上炭筆,在旁邊的素絹上飛快勾勒黃月英所說的“鉤鐮戰車”雛形,並補充道。
    “妙,還可輔以特製的‘震天雷’,內填鐵砂碎石,不求穿透,但求爆炸時的巨大衝擊波與碎片濺射,震傷其披甲下的騎士與馬匹,瓦解其衝鋒之勢。”
    “月英,你的‘鉤鐮’車可能要立大功了。”
    夫妻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再次沉浸在思維的碰撞與創造的激情中。
    燭光將他們的身影投映在巨大的輿圖上,覆蓋了薩珊的疆域。
    黃月英的巧思如同精密的齒輪,再次完美地嵌入諸葛亮宏大的戰略藍圖之中。
    此刻她不僅是他的妻子,更是他靈魂的知己,是他征戰天下、繪製帝國藍圖時不可或缺的另一半大腦和最強力的後盾。
    夜更深了,蟲鳴漸歇。激烈的討論暫告一段落,諸葛亮看著妻子在燈下略顯疲憊卻神采奕奕的側臉,心中湧動著難以言喻的暖流與感激。他伸手,輕輕握住了妻子因興奮而微涼的手指。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
    黃月英莞爾一笑,笑容溫婉而堅定。
    “夫君誌在千裏,妾身願為君鑄戈矛。能與你並肩,為這大漢山河盡一份力,何談辛苦?”
    黃月英說完便抬頭望向窗外浩瀚的星空,輕聲道。
    “齒輪相銜,方能運轉不息。你我夫婦,便如這天樞與天璿,缺一不可,共照這星漢征途。”
    諸葛亮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深邃的夜空,星河璀璨。
    天樞北鬥一)與天璿北鬥二)隔著銀河,卻始終指向同一個方向。
    他心中豁然開朗,所有的疲憊與壓力,仿佛都在妻子的話語與這浩瀚星穹下消散。
    隨後他攬住黃月英的肩膀,將其擁入懷中。
    “好,齒輪相銜,星輝同耀。縱使前路荊棘遍布,強敵環伺,有月英在側,亮,無所畏懼。”
    “這大九州的萬裏河山,你我夫婦,攜手為陛下,為這煌煌大漢,一並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