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將籮筐裏裝著的湯勺拿了出來，徐氏則跟著宋小麥一樣爬上車板，倆人將蒙在湯桶上用來保溫的厚被子初一掀開，一股濃鬱的化不開的香味瞬間彌漫開來，白茫茫的熱氣升騰，蘿卜的清甜和肉湯特有的香氣鑽進每個人的鼻孔，令眾人下意識吞咽口水的檔口，紛紛也都心中一驚。
    原還以為昨日備有肉湯是因為開工第一天之故，萬萬想不到，今日宋家準備的竟然還有肉，這這...也太厚道了些！
    王氏掀開同樣蒙著白布的簍筐，一張張冒著熱氣，焦黃暄軟的大餅擺的整整齊齊，麥香四溢。
    她對著自個小女一笑：“叫大夥來打飯！”
    宋小麥小腦袋瓜一點：“好嘞娘！”
    說完，還不等她吼開嗓子，早已候在附近的人已兩步並作一步的走了過來，為首的趙鐵柱嘿嘿笑著，候在飯桶跟前的宋有田抱著手臂忍不住打趣：“鐵柱，你幹活要有吃飯這勁頭，哪還愁找不見媳婦，娃都生一串了！”
    聽到大兒這話的徐氏，二話不說甩了一掌過來：“胡咧咧啥呢！孩子還在這！”
    宋有田這才想起車板上還有個宋小麥，頓時一蔫，朝自個娘還有宋小麥嘿聲一笑，立馬閉上了嘴。
    趙鐵柱看的那叫一個暢快，但礙於對方是村長大兒，不敢直接回懟，眉眼卻是藏不住的得意了兩下，結果被宋有田一眼又瞪了回去。
    一場小鬧劇，宋小麥當作什麽都沒聽到的模樣，從娘王氏手裏接過木勺，鐺鐺拍了兩下木桶，笑著對大夥喊道：“老規矩，一人三張餅，湯肉不多，但勝在有個肉味，管夠！”
    王氏笑嗬嗬的看著自家閨女，準備好為眾人分發大餅。
    有了前一日的經驗，大家這次都不用宋有田怎麽念叨，各自都自覺的排好了隊伍，宋小麥與徐氏給大家打湯，王氏給大家分餅，沒多大一會，每個人都分到了湯菜均勻的蘿卜湯，大餅還是分量十足。
    排在隊伍末尾的，是一位劉姓老漢，瘦的顴骨高聳，他小心翼翼接過三張厚實的大餅，第一時間先往懷裏揣了兩張，想了想又不得勁，將手裏餘下的一張又掰了一半放進懷裏，這才來到宋小麥跟前打湯。
    宋小麥知對方家裏還有兩個嗷嗷待哺的孫兒要養，給他舀湯的時候，特意多撈了幾塊蘿卜肉丁，老漢連聲道謝，捧著碗和餅，尋了一塊平整的石頭坐下，竟一時舍不得吃。
    躊躇半晌，他又從懷裏掏了半張餅出來，小心翼翼的打開，隨後挑挑揀揀，將碗裏的肉丁還有蘿卜幾乎全部夾進了餅中，複又放回懷裏，這才開始大口吃了起來。
    宋小麥將這一切默默看在眼裏，並未阻止，因為這裏的大多數人，都與其差不多，甚至還有幾位婦人，大餅全都放進了懷裏，就喝幾口菜湯，便也是一頓飯了。
    說來說去，都是窮給鬧的，幹了這麽多活，誰能不餓？
    王氏給閨女舀了一碗蘿卜，又掰了半個餅子，心疼的遞給對方：“明日要不換娘來守著，你留家做飯如何？”
    “瞧這小臉，過了個年好不容易捂白一些，這才兩天，又黑了不少！”
    徐氏歪過頭瞧了瞧，笑道：“我瞅著還行啊，這丫頭就是個閑不住的，你讓她待屋裏，她哪待的住？”
    宋小麥喝了一大口肉湯，將餅泡在湯裏，吃了呼嚕嚕的，聽著二人的話，忙朝徐氏點點頭，又對著親娘囫圇道：“娘，喔沒係！”
    “做飯辛苦，你就讓喔躲個懶吧！”
    王氏無奈：“你慢點吃，吃完再說！”
    三個女眷說話，宋有田不好圍在跟前，看了一圈人後，來到呼啦啦吃飯的趙大牛跟前。
    要說這幾十號人裏，誰吃起東西來最沒負擔，除了那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趙鐵柱外，就屬趙大牛了。
    趙大牛家中雖算不得富庶，但也非那窮的揭不開鍋的人家，其祖父跟趙家族長三叔公是對嫡親兄弟，有族長幫襯，家裏已勝過村子許多人家。
    隻是到了趙大牛這一代，家裏出了趙大牛這麽個胃口奇大之輩，生生把家中存糧吃到捉襟見肘，以致父母祖父母都還健在時，這一支便早早分了家。
    分家後，趙大牛跟媳婦出來單過，接連又生了幾個孩子，生計愈發窘迫。他每日不得不勒緊褲腰帶度日，從未飽食。
    天熱的時候他還能去鎮裏碼頭尋尋扛包的活計，墊墊五髒六腑。天一冷，就再也沒了法子，隻能蜷縮在炕頭，以少動少吃，捱過饑荒。
    宋有田到的時候，對方一手輕鬆夾住三張大餅，另一隻手端著一碗冒尖的肉湯，湯裏的蘿卜塊幾乎就要滿的溢出，也不找個地方落座，就地尋了個山角處一蹲，把一張大餅“撕拉”撕開，往湯上一放，待浸滿了湯汁，張開大嘴就咬了下去！
    “香！真他娘的香！”
    吃完一口大餅，又猛猛喝了幾口熱湯，趙大牛忍不住的喟歎。
    宋有田笑著在其身側蹲下，也沒打擾對方吃飯，隻等對方吃完，還有幾分意猶未盡時，他默默掏出懷裏早有準備的那張餅遞給對方。
    趙大牛一愣，看了一眼大餅又掃了一眼對方，旋即搖搖頭，將餅推了回去，甕聲道：“有田大哥，你自個吃吧！”
    眼下誰家都不富裕，難的時候，這樣一張大餅能讓一家子掰開了吃兩頓，可不能亂接。
    宋有田也不是那扭捏人，直接越過對方將餅放進對方碗裏，趕在趙大牛張嘴推拒前，宋有田眼睛一瞪，罵道：“大老爺們，別磨磨唧唧的！讓你吃你就吃，吃完有正事給你說！”
    一聽正事倆字，趙大牛愣道：“啥事啊有田哥，你要有啥用得著兄弟的地方，盡管吩咐就是！”
    知對方就沒長那截彎腸子，宋有田索性也不拐彎抹角，笑道：“說好事吧，也算不上，壞事兒吧，也不一定！”
    “待我說完，你要願意幹就點頭，不願意也沒事，我再尋人就是。”
    倆人這頭說著話，蹲在不遠處的劉一水，眼珠子蹭地就亮了起來，恨不能耳朵再長一些，好把那好壞事聽個真切。
    恰巧宋有田眼角餘光掃到了對方，瞧那鬼祟模樣，半截身子都快歪倒了，要不是手裏還死死端著飯碗，怕不是要直接貼過來。
    宋有田恨不能給對方送上一腳，抬起下巴衝劉一水一揚：“要看要聽你他娘的倒是大大方方過來！脖子再長點，都夠當衣裳杆子了！”
    劉一水被突如其來的嗓子戳破，臉上也沒害臊，嘻嘻哈哈湊了過來，對著宋有田嘿聲一笑：“有田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