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裏，孫氏早已屏住呼吸，連摔門的怒氣都忘了。
    宋小麥的話，無疑捏住了她的命門。
    她可以不在乎臉麵，可以怨恨所有人，但兒子的前程，是她此生唯一的指望！
    宋大田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內心天人交戰。
    此刻他恨極了宋小麥的從容。
    對方的話，就好似在施舍一般。
    偏偏這份讓他無地自容的施舍，又是他最無法割舍的威脅和誘惑。
    村學...來寶的讀書路，還有未來自家在村裏的處境...
    將來種種，就這般被對方輕飄飄的抬出，放在了讓他兩難抉擇的秤杆上。
    他死死攥著拳，指甲陷進掌心。
    半晌，他才極其艱難的抬起了頭，布滿血絲的眼通紅一片，咬牙切齒的說出：“三十兩...現錢！”
    宋小麥點頭：“可以，現錢。”
    “明日一早，我請村長過來，一並立契過戶。”
    事情就此定下，她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沒再多看院子裏一眼。
    這一天，宋大田一宿沒睡，早上起來的時候，眼底烏青一片，整個人看上去更顯陰鬱。
    就在一家人起後不久，宋小麥便帶著宋興旺到了他家。
    手續辦的很快，宋興旺掏出懷裏契書，將條條框框念了一遍，整個過程裏，也沒給一家人什麽好臉。
    宋大田聽著那“自願買房”、“錢契兩清”的字眼，臉上肌肉都在抽搐，仿佛尊嚴碎了一地。
    最後，他顫著手，在書契上簽下自己的名字，又按上了紅彤彤的手印。
    當宋小麥將沉甸甸的三十兩銀子放在桌上後，銀果子上反射的冷光，刺的他眼睛更是生疼。
    他將銀子一把攥了過來，死死握在手心，看也不看二人。
    書契一做二，宋小麥一份，村裏備留一份。
    宋興旺將宋小麥的那份給了對方，而後淡淡瞥了一眼滿眼陰沉的宋大田，本想說上兩句話的他，最終微不可查的搖了搖頭，隻吩咐了句：“三日內，你們兩家交接便是。”
    說完，帶著宋小麥離開了去。
    整個過程，孫氏都沒露麵，東屋的門一直緊閉。
    在院裏默默搓洗一家人衣服的宋桂花始終低著頭，但她的心神，卻完全不在盆中冰涼的髒水中。
    偶爾間，她會抬眼飛快的瞥一眼宋小麥。
    看一眼那個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站在那裏時，身姿始終挺拔的堂妹。
    對方跟爹說話時，不卑不亢，甚至還有力壓對方一頭的架勢，毫不怯懦。
    那份從容跟自信，耀眼的如同天上太陽一般...
    宋桂花默默看了一眼手中髒衣，隻感歎人命不同。
    在這個家裏，自己就像微塵，可以被人隨意驅使踐踏。
    而後，在宋大田簽下名字按下手印的時候，她又飛快的看了一眼，心底卻無一絲對於未來的無措。
    隻有一股莫名的...暢快。
    宋小麥二人走後，宋大田捏著包銀子，站在原地，久久沒有動彈。
    東屋內，傳出一個女人，隱隱約約的啜泣。
    是夜，燭火通明。
    宋小麥將兩房房契放在堂屋桌上，一家人圍在一邊，注視良久。
    曾幾何時，這兩屋本就同屬一戶。
    是後來家中老爺子宋全走後的某一天裏，孟氏突發奇想，讓兄弟幾個在屋子中間砌了道牆生生隔開的。
    或許當時，老人家就料到了兄弟幾個分家的局麵...
    想不到，這棟屋舍，會這般快，又將重新連成一棟。
    宋慈姑滿心複雜的撿起兩張書契，她記得，當時母親還是帶著她一起尋得村長，將屋契分作兩張。
    而今再將兩張握在手裏，忍不住就想起了母親音容，淚水瞬間打濕眼窩。
    “你二伯他...就那麽輕易的把房子賣給了你？”
    王氏有些不敢置信，心中隻覺得，依著兩家關係，對方就算不為難，也定不會以如此價格作與自家。
    宋月娥也是好奇的在小姑手上來回打量，比起母親的疑惑，她倒是沒想太多。
    畢竟如今小妹的小腦袋瓜在想什麽，她已經全然看不懂、猜不透了。
    宋小麥對著家人，簡單將過程說了一些，略去了威脅的話頭，隻說自己提了村學和來寶的前程，可能二伯心動，就應了。
    知女莫若母，王氏盯著跟前的丫頭看了好一會，沉默片刻，最終輕歎一聲：“罷了，能買回來就好。”
    “你說的也沒錯，咱家不出這個錢，村裏也少有人會以三十兩去買他那個屋子。”
    畢竟時下，四十多兩都可以蓋個青磚瓦房了。
    隻他家位置還算不錯，地方也寬敞，否則少有人會心動，就算買，也定會壓價。
    宋慈姑擦去眼角濕潤。將兩張房契輕輕放回桌上，聲音有些哽咽：“娘要是知道這房子又完整了，在天之靈也能安息了...”
    對於幾個女人的感性，宋家兄弟幾個反是心大的多。
    宋冬生不語，但眉宇間卻能看出他此刻心情還算不錯，也並未對隔壁二伯一家生出什麽複雜情愫。
    畢竟兩家人的關係，如今全靠一絲血脈維係，否則早就老死不相往來。
    對方家中如今遭難，也是對方咎由自取，自食惡果罷了。
    且自家是用了真金白銀買回來的，他們家再是落魄，有了三十兩銀在手，也不愁日子過不下去。
    宋秋生更是捏著房契樂出了聲：“太好了！”
    “那堵破牆早就該推了！以後咱們院子可就敞亮多了！”
    一直沉默的宋修遠，緊繃的身體漸漸鬆下來，目光從房契上移開，悄悄看了宋小麥一眼，而後又迅速移開了視線。
    年齡最小的宋春生，眨著葡萄似的小眼滴溜溜直轉，也不知在籌劃著什麽東西。
    宋月娥捂著嘴樂道：“眼下將那邊房子買了，小妹先前畫的新屋圖稿豈不是白畫了？”
    一想到即將有獨屬自己的屋子，宋小麥頓時也目光瑩瑩，衝著阿姐狡黠一笑：“不打緊！我再稍作改動便是！”
    “保管給大家畫出一個又敞亮又舒適的新屋來！”
    宋秋生眸子亮的驚人：“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有自己的屋了！？”
    原來圖稿上，他可是要跟小弟春生住一個屋子的！
    這話一出，還不待宋小麥說什麽，一旁小春生已經鼻子一皺，滿眼受傷的望著三哥：“三哥不想跟我住...”
    “三哥壞！”
    剛還滿目熱烈的宋秋生頓時一滯。
    王氏看著兒女們熱鬧模樣，又望著桌上合二為一的房契，臉上露出了由衷的踏實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