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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係統是什麽?
慕昭然不知道,如今死到臨頭,萬念俱灰,她也無意再去探尋。
但這個聲音自從莫名其妙地出現後,就一直在她腦海裏喋喋不休,揮之不去。
它說,這個世界其實是構建在一本話本小說之上,這世上所有人的命運,都衍生自這個話本,誕生於作者的筆端,慕昭然亦是如此。
隻不過,她不是這本書的主角,而是話本裏的惡毒女配,存在的唯一價值就是癡戀男主,陷害女主,為男女主的愛情平添磨難和誤會,也為這個故事增添更多趣味和曲折。
最終在男女主跨越山海解除誤會、情深意篤後,淒慘落幕,大快人心,成為他們愛情之路上一段注定被人唾棄的插曲。
幸而,現在時代變了,不再流行無腦雌競的惡毒女配,於是它這個係統便在萬千讀者的怨念中應運而生,穿梭於各個小說世界裏改造惡毒女配。
慕昭然壞事做盡,罪大惡極,堪稱典型,好在她還不算無藥可救,尚殘留著一絲未泯滅的悔恨之心,於是成為了係統選中的第一個目標。
隻要她接受係統改造,便可重來一世,抵消前世造下的罪孽值,從而逆天改命,獲得新的人生。
“重來一世?”
直到聽見這句話,慕昭然如同死水一般的心緒才泛起了道道波瀾,問道:“如何重來?”
係統道:“天理昭彰,報應不爽,你之所以會落得現在這個下場,皆是緣於你之前犯下的種種罪因。”
隨著係統的話音,慕昭然眼前這才開始浮現出走馬燈一樣的過往畫麵,逆著時間長河往回追根溯源。
——從她絞下耳後長發編入軫穗,到她嬌顏諂媚誘著閻羅為她擒住葉離枝,將她關進暗牢裏折磨發泄,致使她痛失腹中胎兒。
再到她陷害葉離枝不成,反被天道宮廢去修為,列入“失道者”名錄,淪為喪家之犬。
以及,更久遠一些的,她還在天道宮時,為了爭風吃醋,做下的許多陰損不堪之事。
這一幕幕畫麵,從過往記憶中被拉拽出來,曆曆在目,將她曾經造下的罪孽和日漸扭曲惡毒的心性展現得淋漓盡致。
溯洄的記憶畫麵,最終定格在了她即將動身離開南榮,去往天道宮修習的那一日。
祭祀的鑼鼓聲穿過遙遠歲月,重新在耳畔震響。
那畫麵之中,陽光普照,百花紛飛,年方及笄的公主穿著厚重繁複的祭祀禮服,發間金簪耀眼,眼尾描紅,額間貼著聖潔的銀色鈿紋,兩臂高抬,手持玉笏,一步步登上祭壇。
就像是一朵雍容華貴的芙蓉花,翩然飄上祭壇高處,遵循著那些繁瑣的祭祀流程,三跪九拜,以求她此行前往天道宮中修習,能順利請回“承天鑒”,庇佑南榮百年昌盛。
儀式莊嚴肅穆,人皆正經八百,反倒是那儀式中心的小公主,盯著自己手裏寫滿了祝禱的玉笏,眸中淚霧蒙蒙,拚命地忍著無聊的嗬欠。
過往記憶變得越發清晰,慕昭然想起來,那一日原本天氣並不好,陰雲黑壓壓地罩在頭頂,她本就不想離開父母和親師,前去那勞什子的天道宮進修,便借著這天象不吉利的借口鬧起脾氣。
不過最終,胳膊擰不過大腿,就算父王和母後再如何驕縱她,也無法違逆天道,變了這傳統。
她不喜天氣陰沉,聖殿裏看顧她長大的三位長老,便動用靈力結陣,趕在祭祀開始之前勉強撕開了籠罩在王宮上空的陰雲。
燦然光束從撕裂的烏雲裏灑落下來,大長老的麵容越發蒼白了些,宛如一朵枯朽的花,呼吸之間都帶著苟延殘喘的病氣。
她抬手摸了摸慕昭然的發頂,說道:“殿下,瑤姑無能,也就隻能助你出行之路能一路光明,繁花相伴。”
慕昭然並不領情,她心中埋怨父王和母後,還有聖殿之中的長老,埋怨他們一個個的,都把她往天道宮趕。
就隻有比她小三歲的弟弟,抓著她的衣角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挽留她,說如果他成為南榮的國君,要讓他的阿姐想做什麽就做什麽,才舍不得讓她去那麽遠的地方受罪。
隻可惜,他年齡太小,還翻不了天,隻氣得“冷漠無情”的父王吹胡子瞪眼,啪啪扇了他兩巴掌,命人將他關了起來。
慕昭然自顧自地生著氣,沒有注意到瑤姑掩袖時咳出的血跡,迭聲抱怨道:“天道宮,天道宮,你們口口聲聲就隻有天道宮,我父王已經是南榮的國君,是南境之主了,為什麽還得屈從於它的指令,憑什麽它讓我去,我就不得不去?我有三位長老教導就夠了,你們才是我的師……”
她話沒說完,就被瑤姑的一道禁令消了聲音。
“今日祭祀之後,殿下便是南榮的聖女,你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南榮,萬不可再說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瑤姑向來溫柔,極少會這般疾言厲色地斥責她,她說完之後又放緩了語氣,眼神哀傷地緊握著她的手,一遍遍叮囑,“殿下此行關乎著南榮千千萬萬的子民,關乎著南榮的存亡,你一定要為南榮請回一枚新的‘承天鑒’來。”
慕昭然回頭看了一眼正殿上方供奉的那一枚鑒令,她雖從小就被教導關於這枚鑒令的知識,知道它來自何處,亦知道它神聖不可侵犯,可以鎮壓任何圖謀不軌之心。
可那畢竟隻是浮於紙麵的知識,那時的她還並未切身體會過天命的權威,隻把它當做和父王的玉璽一樣的存在,何況,就算是玉璽也被她拿在手裏把玩過,還用來砸過核桃呢。
慕昭然被施了禁言術,張嘴說不出話來,無法辯駁,隻能咬著唇生悶氣,全然聽不進去瑤姑對她嘔心瀝血的囑托。
及至最後離開南榮時,她心裏都還懷著對聖殿長老和父母的怨懟。
“瑤姑,父王,母後……”慕昭然癡癡地望著回憶裏那一張張久違的麵容,伸手朝半空抓去,卻隻抓到一把虛無。
看台上,所有人都看著慕昭然揮舞著血淋淋的手,口中喃喃自語,試圖去抓住什麽東西。
黑色的燕尾蝶圍繞著她的手指飛舞,想要去吸食她手上的血氣,蝶翼抖落的鱗粉讓她的皮膚潰爛得更快,那張曾令許多人望而失神的芙蓉麵,已完全枯敗了。
蠱毒大約讓她陷入到了臨死的幻覺當中。
慕隱逸隱約聽見她呼喊父王、母後的聲音,他驀地背過身去,靜默了片刻,抬腳大步離開,一次也沒有回頭。
他沒有做錯,即便父王和母後還活著,他們也定會和他做出一樣的選擇。
是阿姐錯了。
蠱鼎之中,慕昭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徒勞,慢慢垂下了手。
係統道:“這裏便是你所負罪責的起始,是你步入歧途的開端,接受係統改造,重回過去,亦不代表你的所作所為便一筆勾銷,你犯下的罪責會銘刻在你的魂魄當中,形成業蓮罪印,對你進行懲戒,隻有當你一件件糾正你所犯下的罪行,抵消所有罪業,業蓮凋零,罪印才會消失。”
“當然,如果你誠心改過,不再執著於同女主相爭,若是表現優秀的話,亦可以從女主身邊分得一個除男主、男二以外的好男人,配給你做夫君,不用再被迫嫁給那個陰暗醜陋、渾身劇毒的蠱王閻羅,從此獲得全新的人生。”
正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慕昭然轉動目光,一一望過自己的“罪行”,頷首道:“好。”
在她做下決定的瞬間,半空的畫麵化作道道紅光刺入她的身軀之內,烙印至她的魂魄之上,勾勒出道道清晰的罪痕。
慕昭然仿佛正經曆著炮烙之刑,痛得渾身顫抖,緊緊蜷縮在閻羅的胸膛上,靈魂上的劇痛淹沒了所有感官,讓她沒能感覺到那隻壓在掌下的手骨緩緩屈起,扣住了她的手指。
那象征罪業的蓮花在她心口一瓣瓣成型,重疊簇擁,慕昭然痛到極致反而失笑,咬牙切齒道:“當我沒見過蓮花麽?蓮花有這麽多花瓣?這分明都快變成菊花了。”
係統靜默片刻,聲無波瀾地回道:“要怪便隻能怪你罪業累累,一罪一筆,業菊也不太好聽啊。”
慕昭然流著淚:“……”
最後一筆罪印烙下,慕昭然的魂魄從身軀內陡然脫出,被風拂上高空,她的身軀和閻羅交疊在一起,被密集的蟲蠱徹底淹沒。
慕昭然看到了蠱鼎看台上親密相依的雲霄颺和葉離枝,看到了慕隱逸大步離開的決絕背影,看到了廣場上為她的死而歡呼雀躍的南榮子民。
她的魂魄飄入上空翻卷的濃雲裏,視野被陰霾吞沒,便再也看不見了。
直到濃雲被一股力量撕開,天幕之下,淌血的審判台被祭壇所取代,祭祀的鼓點轟隆隆地震響。
陽光從四分五裂的雲層裏灑落,慕昭然的魂魄便隨著一束光柱筆直地墜落下去,落入下方祭壇上正俯首跪拜的人體內。
祭壇上的小公主忍了許久的嗬欠,趁著叩拜之時,剛悄悄打到一半,身子忽然輕輕地顫抖了一下。
再起身時,她眸中那股不諳世事的天真嬌憨之色便已不見了。
慕昭然怔愣地盯著手裏的玉笏,激動地抬手撫摸自己臉頰,確認自己的麵容完好無損。
——她回來了,她竟然真的回到了過去?!
耳畔傳來瑤姑的密音提醒,慕昭然渾身一震,拚命按捺住劇烈波動的心緒,強忍住回頭看她的衝動,按照祭禮的儀式章程,誦讀禱詞,完成祭禮。
祭祀之後,慕昭然被封為南榮瑤光聖女,將代表南榮啟程去往天道宮修習,祭壇下停放著出行的車駕,護送她的兵將分列兩旁,已做好了動身的準備。
慕昭然從祭壇下來,便被簇擁向那駕待行的馬車,禦車的四匹駿馬身形高大,皮毛雪白,額上貼著金光燦燦的當盧,身披金線編織的軟甲,馬鬃飄逸似行雲。
其後禦駛的玉輦更是龍銜寶蓋,鳳吐流蘇,極盡華貴,宛若一座小型樓閣,確保她從南境前往中州天都的路上都能舒坦自在。
慕昭然回過頭,看到了站在城樓上揮手的父王和母後,上一世她離開時生著悶氣,從不曾回頭看他們一眼,是以,也沒有看見他們掩袖不舍的模樣。
她的雙眼被陽光刺得酸漲,下意識抬步想要往城樓走去,被旁側的一個將領抬臂攔住,語氣十分強勢,說道:“瑤光聖女,祭祀已成,你隻能往前行,不可再走回頭路。”
慕昭然忍住淚意,不悅地轉頭瞪向說話之人,在看清對方的長相時,瞳孔不由一縮。
那說話之人燕頷虯須,一身鎧甲,氣勢雄厚,正是南榮的護國大將軍,葉戎。
葉戎自然了解這位小公主的脾氣,從小到大都被當做南榮瑰寶一般捧著長大,連國君都拿她沒辦法,以前也就他這個沙場來回的大將軍,能稍微鎮一鎮她。
但以往公主麵對他時的畏懼,多是對威嚴長輩的敬重,不似現在這樣,驟然變了臉色,眼底像含著深刻的仇恨。
葉戎不解她眼底那股恨意源於何處,疑惑地皺起一雙濃長的悍眉,目光帶著沉甸甸的審視,詢問道:“瑤光聖女為何這麽看著本將?”
祭祀完成後,他便立時改口以封號稱了她聖女。
其實按照南榮舊製,公主出生後,就該被送到聖殿裏教養,不允許與父母頻繁相見,以隔絕塵緣。
奈何上麵那位陛下實在舍不得女兒,竟不顧朝臣反對,硬是為她改了祖宗禮製,容她以公主身份長到現在,祭祀之後才正式接受聖女之職。
葉將軍亦有愛女,便能感同陛下心情,當初陛下改禮之時遇到阻礙,亦是他率先表態支持,才讓一些反對的朝臣閉上了嘴。
是以,慕昭然以前雖然懼他,卻也敬他,絕不會用這種眼神看他。
慕昭然陡然直麵前世弑君篡位,殺了自己父王和母後之人,一時驚怒交加,氣血翻湧,心跳比先時祭壇上的鼓點還要激烈,震得她腦海裏一陣嗡鳴,滿腦子都叫囂著殺了他,現在立刻殺了他。
她緊繃的視線落在葉戎腰間的配刀上,袖擺下的指尖顫抖,控製不住地想撲過去,拔出刀,一刀將他斬殺在這裏。
葉戎敏銳地察覺了她眼神中的殺意,循著她的視線低下頭。
恰在這時,一個身影忽然從旁跑來,介入了他們之間,先規規矩矩地朝慕昭然福身行一禮,隻在抬頭時親昵地朝她眨眼,喚道:“請殿下允許我跟你同乘一駕馬車。”
係統聲音同時在她腦海裏響起,“看見那個女主了沒?這一回一定要相親相愛哦。係統任務正式開啟,望宿主珍惜這次改造機會,早日洗清罪業,重塑自我,重獲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