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悄然降臨，薑戀和黃心蕊將被褥暫時存放在廠裏六樓到七樓的樓梯道。
    七樓除了廠長之外似乎沒人上去，被褥放在那裏還算安全。
    兩人拿著掃帚下樓，工作間裏，骨瘦如柴的員工們依舊在麻木而機械的工作。
    彎曲的脊梁、滿是老繭的雙手和渾濁的眼睛，無一不在訴說著生活給予的疾苦。
    但好在，他們心中是有希望的。
    有時候，希望是很美好，又很殘酷的東西。
    “這些員工幾點下班呢？夜間十二點前？”
    薑戀下到二樓，遇到一個保安，這保安剛剛才用警棍抽打了一個幹活偷懶的員工。
    剛剛釋放了權利，便覺得有些高人一等。
    看到兩個清潔工，隻是眼皮子略微抬了抬：“十二點前，接近十二點。”
    隻要幹不死，就往死裏幹。
    薑戀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她進副本之前是淩晨，即使白天睡了覺，但在副本裏又實打實的熬了一天，現在天黑，往常的生物鍾也讓她有了些許困倦之意。
    好在他們這些玩家是可以想方設法摸魚的，但那些可憐的員工不行。
    所有玩家都在等待夜間十二點的到來，進副本的第一天晚上，很可能是十分關鍵的節點。
    員工們一直幹到晚上十一點半，才被允許出工廠往宿舍樓走。
    一下班，死氣沉沉的氣氛總算活躍一些，員工們拖著沉重的腳步，踏著夜色回到黴朽的宿舍樓，這期間保安起到了很大作用。
    鄧俊明為首的六個保安，各自拿著警棍站在一旁，像驅趕牲畜一樣，驅趕員工回宿舍。
    薑戀和黃心蕊假模假樣抱著掃帚旁觀。
    “有一個員工逃跑了。”
    薑戀盯著一個方向，有一個幹瘦的身影趁著人多眼雜，竟然溜走了，並趁著夜色掩護遛向工廠南邊。
    那裏是焚屍爐的方向。
    “先觀察。”黃心蕊看了一眼。
    “這個員工是鄧俊明故意放走的，他應該想試探，夜間沒有回宿舍、也沒有待在工廠的員工會遭遇什麽。”
    薑戀看著那身影消失在夜幕中，想了想放下掃帚，低聲說道：
    “我過去看看，快去快回。”
    黃心蕊猶豫了一下，沒有跟上去。
    她和薑戀雖然暫時在一條船上，但彼此都沒有交底，現在正好是驗證兩人能力的時候。
    薑戀獨自去焚屍爐那邊，她則要全程盯著剩餘的員工以及鄧俊明幾人的動向。
    待會重新匯合之後，交換情報。
    如果誰不幸死了，那就下船。
    薑戀在夜色掩護下，看著那個幹瘦的黑色身影跌跌撞撞撲向焚屍爐。
    靠近焚屍爐，就會有一股直衝天靈蓋的臭味，但這個員工恍若未覺，他腳步虛浮，靠近焚屍爐後便“噗通”一聲跪下。
    額頭抵住滿是黑色焦油的泥土，低聲嗚咽起來。
    薑戀小心靠近，周圍沒有太好的掩體，她隻好距離的遠了一些。
    夜色和風聲將哀戚的嗚咽聲送到了她的耳中：
    “你怎麽死了……馬上就要被燒掉了，不知道我能不能離開。”
    “都說廠裏效益不好，我怕工資結不出來。而且我好像也快要不行了……”
    “活著真累啊，但是死又不想死。要是我明天也像你一樣，倒下就什麽都不管了……”
    薑戀躲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在夜風中默然，或許今天死去的人中，有這名員工的工友。
    他們也許曾在短暫的休息時間裏，相互約定過，等拿到工資後一起出去過點好日子。
    但這工廠顯然吃人，壓榨者一手遮天，結不結工資、效益好不好，死人了怎麽處理，都隻是他們一句話的事。
    員工無法反抗、無力反抗，隻懷揣著一丁點希望硬撐。
    就算真有那麽三兩個人反抗，又能起到什麽作用呢？
    那可憐的員工哭了許久，最後似乎是哭的累了，竟然就這麽趴在焚屍爐邊一動不動，隻剩脊背側麵突出的肋條微微起伏，表明他還活著。
    馬上就要到夜間十二點了。
    會發生什麽？他會被夜間那些已經死去的暴動員工殺死嗎？
    薑戀輕輕歎一口氣，她沒有走出去。
    很快，遠處又走過來一個人，是故意放走這個員工的鄧俊明。
    他目光冷冷掃向薑戀暫時藏身的地點，並沒有拆穿。
    兩人各自躲在一邊，互不幹涉，目光盯著那個員工，大家都在等，看十二點後究竟會發生什麽。
    夜風四起，涼意如水。
    很快，十二點已至。
    三米見方的焚化爐入口處，憑空鑽出來重重虛影，這些黑影一道又一道、緩慢飄散出來。
    薑戀立刻打起精神，手中拿著自己的道具，屏住呼吸聚精會神的看著焚屍爐那邊。
    那些沒有麵目的黑影出來之後，見到焚屍爐邊趴著的員工，互相似乎嘁嘁喳喳的交流了一會。
    很快，一隻瘦長的手拍了拍那員工骨頭突出的脊背。
    “別、別打我！我再也不敢了，我好好……”
    拍的很輕，但那員工應激之下反應很大，一跳而起後，薑戀聽到“哢吧”一聲，隨後是那員工痛苦的吸氣聲。
    他揉著腿，那裏似乎在剛剛激動之下骨折了。
    太過瘦弱的人，會比正常人更容易骨折。
    但骨折並不是致命的，眼前圍住他的重重黑影才是最可怕的。
    猛然驚醒的員工驚呆了：“這……這是什麽……”
    夜風之中，一下子傳來了二十多道長短不一的歎氣聲。
    薑戀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些黑影。
    他們歎氣之後，便圍住員工七嘴八舌，似乎說了很多話，但落到薑戀的耳中，卻隻是意義不明嘁嘁喳喳的噪音。
    “不，怎麽會這樣，我不想活了……我不活了……”
    那員工雙肩塌陷，此時腿部骨折似乎都無關緊要了。
    他失魂落魄，兩秒之後，“砰”的一聲巨響後，他的身體軟軟倒在了焚化爐邊。
    “看夠了嗎？清潔工、保安，該幹活了！”
    胡經理的聲音突兀出現，薑戀轉頭，見他站在夜色中，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
    夜間的胡經理，渾身都散發著一股詭異的黑氣，就連目光似乎也凶狠了很多。
    剛剛那名員工不知聽到了什麽，竟一頭撞死在了焚化爐上，從中飄出一道新的黑影。
    周圍那些黑影在胡經理出現之後，眼睛的位置血紅、似乎在死死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