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色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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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廟裏的六十多袋糧食,像黑暗中的一點星火,短暫地驅散了籠罩在五十多條漢子心頭的絕望。但陳墨那句“這,隻是開始”如同冰冷的語言,隨著第一縷慘白的晨光,沉沉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饑餓的胃暫時被填飽,但恐懼和焦慮卻像藤蔓般纏繞得更緊。糧食被迅速而隱秘地分發下去,優先給了那些家裏有老人、幼兒快要餓死的。看著村民們捧著救命糧時眼中閃爍的淚光和重燃的希望,李長天的心卻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揪著,沒有絲毫輕鬆。
“長天哥,咱們接下來怎麽辦?”趙鐵柱蹲在破廟門口,啃著一個剛分到的、有些發硬的雜糧餅,含糊不清地問。他臉上還帶著昨夜成功的興奮,眼神卻有些茫然。昨夜的熱血和求生欲過後,現實的殘酷才真正顯現。
“官府絕不會放過我們。”陳墨坐在一堆幹草上,用一塊破布仔細擦拭著他那副斷腿眼鏡,聲音低沉而冷靜,“周文煥為了麵子,也為了殺一儆百,必定會派重兵來剿。李家村,甚至附近幾個村子,都不能待了。”
李長天沉默地點點頭。他站在破廟唯一的破窗前,望著遠處李家村的方向。那裏有他家的茅屋,有他剛剛下葬的父親,還有他驚魂未定的母親和妹妹。離開?談何容易!可留下,就是等死,還會連累整個村子。
“我們必須走。”李長天轉過身,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找個能藏身,能周旋的地方。”
“我知道一個地方!”一個身材矮壯、臉上帶著一道刀疤的漢子站了起來,是鄰村王家窪的王大錘,“往北五十裏,黑石山!那裏山高林密,半山腰有個廢棄的山寨,聽說是以前一夥土匪留下的,易守難攻!”
黑石山?李長天和陳墨對視一眼。這地方他們聽說過,地勢險要,確實是個藏身的好去處。
“好!就去黑石山!”李長天拍板,“鐵柱,大錘,你們立刻去通知各家,願意跟我們走的,收拾細軟,隻帶最緊要的幹糧和水,一個時辰後,村後小樹林集合!記住,動作要快,要隱秘!”
命令下達,小小的起義隊伍立刻行動起來。緊張的氣氛彌漫開來。有人興奮,覺得有了活路;有人憂慮,背井離鄉前途未卜;更多的人則是麻木地服從,因為他們已經別無選擇。
李長天匆匆趕回家。母親摟著秀兒坐在冰冷的土炕上,眼神空洞。看到兒子回來,母親隻是死死抓住他的胳膊,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秀兒則像受驚的小鹿,緊緊依偎著母親。
“娘,秀兒,收拾東西,咱們得走。”李長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穩,“去個安全的地方。”
“走?去哪?家…家不要了?”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
“家?”李長天環顧這間徒有四壁、充滿了父親最後氣息的茅屋,心如刀絞,“留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周文煥的兵,很快就會來。”
聽到“周文煥”三個字,母親的身體劇烈地抖了一下,眼中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懼。她不再說話,隻是默默地起身,用一塊破布包起僅有的半袋粗糧和幾件破舊的衣物。秀兒也懂事地幫忙。
一個時辰後,村後的小樹林裏,聚集了黑壓壓一百多號人。除了昨夜參與劫糧的五十多個青壯,更多的是他們的家眷——白發蒼蒼的老人,麵黃肌瘦的婦人,還有懵懂無知、睜著大眼睛的孩童。簡陋的包裹,驚恐的眼神,沉默的壓抑,構成了這支逃亡隊伍的全部。
李長天看著這一張張惶惑的臉,心頭沉甸甸的。他不再是那個隻需要考慮自家三分薄田的農夫了,他的肩膀上,扛著這一百多條活生生的人命。
“出發!”他沒有多餘的廢話,隻吐出兩個字,便帶頭鑽進了通往北方的崎嶇山路。
逃亡之路,比想象中更加艱難。山路崎嶇,荊棘叢生。饑餓和疲憊像附骨之蛆,緊緊纏繞著每一個人。老人和孩子很快體力不支,隊伍行進的速度越來越慢。更糟糕的是,恐慌的情緒在蔓延。
“長天哥!後麵…後麵好像有馬蹄聲!”負責墊後的趙鐵柱氣喘籲籲地追上來,臉上帶著驚懼。
李長天心頭一凜,立刻停下腳步,側耳傾聽。果然,遠處隱隱傳來了沉悶如雷的聲響,那是大隊騎兵疾馳的聲音!而且越來越近!
“快!加快速度!往山上密林裏鑽!”李長天厲聲喝道,心頭湧起強烈的不祥預感。周文煥的動作,比他預想的還要快!還要狠!
隊伍頓時一片慌亂,哭喊聲、催促聲響成一片。人們拚命地向山上爬去,跌跌撞撞,狼狽不堪。老人和孩子更是舉步維艱。
李長天和陳墨、趙鐵柱幾人斷後,焦急地看著緩慢移動的隊伍。追兵的馬蹄聲如同催命的鼓點,越來越清晰,甚至能聽到官軍的呼喝聲!
“來不及了!”陳墨臉色煞白,指著下方山路拐彎處騰起的煙塵,“他們追上來了!是騎兵!”
李長天猛地回頭望去,隻見山道盡頭,一隊大約五十人左右的官軍騎兵,正策馬狂奔而來!當先一人,身著皮甲,手持長刀,麵目猙獰,正是周文煥的心腹爪牙,縣尉劉彪!陽光下,騎兵手中的長矛和馬刀閃爍著冰冷的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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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娘的!跟他們拚了!”趙鐵柱眼珠子通紅,拔出腰間的柴刀就要往下衝。
“回來!”李長天一把拽住他,厲聲道,“送死嗎?他們有馬!有刀!我們有什麽?鋤頭?棍子?衝下去就是送死!”
“那怎麽辦?眼睜睜看著他們追上鄉親們?”趙鐵柱急得跳腳。
李長天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目光如電般掃視著周圍的地形。這裏是一處狹窄的山坳,一側是陡峭的山壁,另一側是深不見底的溝壑,隻有中間一條僅容兩匹馬並行的崎嶇山路。路旁亂石嶙峋,長滿了半人高的灌木和荊棘。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鐵柱!大錘!帶上二十個力氣大的兄弟,跟我來!其他人,護著老人孩子,繼續往山上撤!快!”李長天語速極快地下令,眼神中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
他帶著挑選出來的二十條漢子,沒有衝向追兵,反而迅速攀爬上山坳一側較為平緩的坡地,隱入茂密的灌木叢中。他們奮力搬起那些散落在坡頂、大小不一的石塊,大的如磨盤,小的也有臉盆大小。
“聽我號令!”李長天伏在一塊巨石後麵,死死盯著下方越來越近的騎兵隊伍,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汗水混著泥土從他額角流下,他卻渾然不覺。成敗,在此一舉!
劉彪騎在馬上,看著前方山坡上慌亂逃竄、如同螻蟻般的流民隊伍,嘴角咧開殘忍的笑容。周文煥大人下了死命令,務必將這些膽敢劫官倉的刁民斬盡殺絕,以儆效尤!尤其是那個領頭的李長天,死活不論,賞銀翻倍!
“弟兄們!加把勁!殺光這些反賊!回去大人重重有賞!”劉彪揮舞著長刀,興奮地嚎叫著。
五十名騎兵怪叫著,催動馬匹,加速衝進了狹窄的山坳。
就是現在!
“推!!!”李長天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二十條憋足了勁的漢子,同時怒吼著,將身邊的巨石、滾木狠狠地推下了山坡!
轟隆隆——!!!
如同山崩地裂!無數大小石塊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呼嘯著從陡坡上翻滾而下!煙塵衝天而起!狹窄的山路瞬間變成了死亡陷阱!
“不好!有埋伏!”劉彪驚恐地抬頭,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拚命勒緊韁繩,想要掉頭,但狹窄的山路和高速衝鋒的騎兵隊伍根本避無可避!
“啊——!”
“我的馬!”
“救命啊!”
淒厲的慘叫聲、戰馬的悲鳴聲、巨石砸中肉體的沉悶聲、骨骼碎裂的哢嚓聲……瞬間交織成一曲恐怖的地獄交響樂!
巨大的石塊如同天罰之錘,無情地砸進騎兵隊伍!人仰馬翻!血肉橫飛!狹窄的山路被墜落的亂石和翻滾的人馬屍體瞬間堵塞!僥幸沒被砸中的騎兵也被受驚的戰馬掀翻在地,隨即被後麵滾落的亂石無情地掩埋!
僅僅片刻功夫,剛才還氣勢洶洶的五十名騎兵,幾乎全軍覆沒!山坳裏一片狼藉,到處都是破碎的屍體、折斷的兵器、嘶鳴的傷馬和染血的亂石。濃烈的血腥味混合著塵土的氣息,令人作嘔。
僥幸躲在山壁凹處、隻被碎石擦傷的劉彪,掙紮著從一堆屍體和馬匹的殘骸中爬出來,頭盔掉了,臉上全是血汙和塵土,一隻胳膊不自然地扭曲著。他看著眼前如同屠宰場般的慘狀,渾身抖得像篩糠,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他從未想過,一群拿鋤頭的泥腿子,竟然能製造出如此恐怖的殺局!
“殺!”不等幸存的幾個官軍反應過來,李長天已如同猛虎下山,第一個從山坡上躍下!他手中的官刀帶著複仇的寒光,狠狠劈向一個正試圖爬起來的騎兵!
“殺啊——!”趙鐵柱、王大錘等人也怒吼著衝了下來,揮舞著簡陋的武器——鋤頭、鐵叉、甚至削尖的木棍,撲向那些驚魂未定、負傷累累的官軍。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屠殺。士氣崩潰、身負重傷的官軍在滿腔仇恨、如同出籠猛虎般的農民麵前,毫無還手之力。慘叫聲此起彼伏,很快又歸於沉寂。
李長天渾身浴血,拄著刀站在屍山血海之中,劇烈地喘息著。他看著眼前這人間地獄般的景象,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這是他第一次親手指揮一場戰鬥,也是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目睹如此多的死亡。恐懼、惡心、還有一種扭曲的、為父親複仇的快意,在他心中交織翻滾。
他走到癱軟在地、瑟瑟發抖的劉彪麵前。這個平日裏在鄉裏作威作福的縣尉,此刻像條喪家之犬。
“別…別殺我…”劉彪驚恐地哀求,“我…我也是奉命行事…”
“奉命?”李長天聲音冰冷,刀尖抵住了劉彪的喉嚨,“奉誰的命令?殺我爹的命令?還是來殺光我們這些‘刁民’的命令?”他的眼中燃燒著仇恨的火焰。
“是…是周大人…周文煥…”劉彪嚇得屎尿齊流。
“周文煥…”李長天一字一頓地念著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渣。他猛地舉起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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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天哥!等等!”陳墨氣喘籲籲地跑過來,按住李長天握刀的手,“留他一條狗命!還有用!”
李長天的手停在半空,布滿血絲的雙眼死死盯著陳墨。
“我們需要情報!”陳墨急促地說,“周文煥接下來會怎麽做?他會派多少兵?從哪裏來?留著他,比殺了他更有價值!”
理智艱難地壓過了沸騰的殺意。李長天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暴戾。他明白陳墨是對的。他收回了刀,但眼神依舊冰冷如刀鋒:“捆起來!帶走!”
處理戰場是殘酷而必要的。他們從屍體和傷馬身上搜刮著一切能用的東西:十幾把還算完好的馬刀、長矛,一些散落的弓箭,幾副破損的皮甲,還有少量幹糧和錢財。最重要的是,他們繳獲了三十多匹幸存的戰馬!這對他們來說,無疑是巨大的財富。
然而,就在眾人沉浸在劫後餘生和意外收獲的複雜情緒中時,一聲淒厲的哭喊打破了短暫的平靜。
“畜生!我殺了你!”
李長天循聲望去,隻見趙鐵柱正雙目赤紅,狀若瘋虎地撲向一個被五花大綁、癱在地上的年輕官軍俘虜。那俘虜看起來不過十六七歲,還是個半大孩子,臉上稚氣未脫,此刻嚇得渾身發抖,褲襠濕了一片。
“鐵柱!住手!”李長天急忙喝止。
但趙鐵柱已經被仇恨衝昏了頭腦。他指著那個少年兵,聲音嘶啞地咆哮:“就是他!我認得他!昨天…昨天就是他跟著周文煥進村的!我親眼看見他…他一刀捅死了村東頭的張寡婦!就因為她護著家裏的半袋糠不肯交!”
人群瞬間騷動起來。仇恨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箭,射向那個瑟瑟發抖的少年俘虜。
“殺了他!”
“為張寡婦報仇!”
“宰了這些狗官兵!”
群情激憤。剛剛經曆血戰、目睹親人鄉親慘死的村民們,此刻需要一個宣泄仇恨的對象。
趙鐵柱舉起手中的馬刀,就要劈下!
“住手!”李長天一個箭步衝過去,死死抓住趙鐵柱的手腕,力量之大,讓趙鐵柱動彈不得。他盯著趙鐵柱通紅的眼睛,聲音低沉卻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力量:“我們不是畜生!不能濫殺!”
“濫殺?!”趙鐵柱不可置信地瞪著李長天,聲音因為激動而變調,“他殺了張寡婦!殺了我們的人!他是官兵!是仇人!”
“仇人?”李長天環視著周圍一張張被仇恨扭曲的臉,又看向那個嚇得幾乎暈厥的少年兵,“他穿上這身皮之前,和我們一樣,也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也許就是被強征來的!殺了他,除了泄憤,除了讓我們變得和他們一樣殘忍,還有什麽用?”
他猛地指向山坡上正在艱難前行的老人和孩子隊伍:“看看他們!我們反抗,是為了讓我們的爹娘、我們的孩子能活下去!活得像個人!不是為了變成新的屠夫!”
李長天的話像一盆冷水,澆在眾人心頭。激動的情緒稍稍平複,但眼中的仇恨並未消散。
陳墨適時站了出來,聲音沉穩:“長天說得對!我們要報仇,但要有章法!要殺,就殺該殺之人!周文煥,劉彪,這些喝人血的狗官才是元凶!至於俘虜…我們缺人手,缺懂規矩的人。把他們捆好,帶上山,幹苦力,挖壕溝,總比殺了強!”
最終,在幾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勸說下,眾人勉強壓下了怒火。幾個俘虜被捆得結結實實,丟在馬背上。
隊伍繼續向黑石山進發。氣氛變得更加沉重。繳獲的武器和馬匹帶來了一絲希望,但剛剛發生的屠殺和關於俘虜的爭執,卻在所有人心中投下了濃重的陰影。李長天和趙鐵柱之間,也第一次出現了明顯的裂痕。趙鐵柱陰沉著臉,遠遠地跟在後麵,不再和李長天說話。
傍晚時分,曆經艱辛,他們終於抵達了黑石山半山腰那座廢棄的山寨。山寨依山而建,寨牆由粗糙的巨石壘砌,雖然多處坍塌,但主體框架尚在,居高臨下,視野開闊,易守難攻。寨子裏還有幾間破敗的石屋和一個巨大的山洞。
疲憊不堪的人們終於找到了一個暫時的容身之所,紛紛癱倒在地。
李長天站在山寨殘破的望台上,望著山下莽莽蒼蒼的山林和遠方隱約可見的村落輪廓,心中沒有絲毫放鬆。他知道,暫時的安全隻是假象。周文煥的報複,隻會更加瘋狂。繳獲的武器需要分配,山寨需要加固防禦,人心需要安撫,紀律需要建立……千頭萬緒,壓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長天哥!”一個負責安置傷員的後生匆匆跑來,臉上帶著一絲異樣,“山洞那邊…那個受傷的俘虜…有點不對勁。”
“怎麽了?”
“給他包紮傷口的柳家妹子…就是那個會點草藥的…她說那人身上…有官府的令牌,還有…還有這個!”後生遞過來一塊小小的、沾著血汙的銅牌,上麵刻著一個猙獰的狼頭圖案。
李長天接過銅牌,入手冰涼。他不懂這是什麽,但直覺告訴他,這不尋常。
“還有,”後生壓低聲音,神色古怪,“柳家妹子說…那俘虜昏迷中一直在說胡話,好像說什麽…‘密道’…‘後山’…還有‘糧倉’…”
李長天瞳孔驟然收縮!他猛地看向山寨後方那片更加險峻、被濃密原始森林覆蓋的山嶺。
密道?後山?糧倉?
難道……這廢棄山寨,還藏著什麽不為人知的秘密?
他立刻轉身,大步流星地向山洞走去。殘陽如血,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前方的路,似乎又多了一層迷霧和未知的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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