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刺客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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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天感覺自己在一片無邊的黑暗中沉浮。左肩的劇痛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痛楚。耳邊是模糊的喧囂,慘叫聲、嘶吼聲、火焰的劈啪聲……交織成一幅地獄的畫卷。父親的影子、趙鐵柱倒下的身影、鄉親們絕望的眼神……在黑暗中交替閃現,撕扯著他的靈魂。
    “鐵柱……”他無意識地呢喃,汗水浸透了身下的草席。
    一絲清涼忽然從肩頭蔓延開來,帶著奇異的藥香,稍稍壓下了那灼燒靈魂的劇痛。緊接著,一股溫潤的暖流順著喉嚨滑入腹中,驅散了四肢百骸的冰冷。沉重的眼皮掙紮著,終於掀開了一條縫隙。
    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晰。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山洞粗糙的岩頂,跳躍的篝火光芒在石壁上投下晃動的影子。然後,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素白的紗巾遮住了大半容顏,隻露出一雙清澈、平靜,卻又深不見底的眼眸。正是那個將他從絕望邊緣拉回,又將他推入更深旋渦的神秘女子——柳紅袖。
    她正用一塊沾著清水的濕布,輕輕擦拭他額頭的冷汗。動作細致而穩定,仿佛在做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你醒了。”柳紅袖的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喜怒。
    李長天張了張嘴,喉嚨幹澀得像被砂紙磨過:“外…外麵…鐵柱…大家…”他掙紮著想坐起來,左肩的劇痛讓他悶哼一聲,又重重跌了回去。
    “外麵暫時安靜了。”柳紅袖按住他,“趙鐵柱死了,為了守住寨門,死得很英勇。衝進來的邊軍,被地底出來的東西殺光了,包括他們的主將吳德彪。”
    她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天氣,卻字字如重錘,狠狠砸在李長天的心上!鐵柱死了…真的死了…為了救他妹妹,為了守住山寨…還有那些邊軍…被活死人殺光了?那洞外…
    “鄉親們…活下來的…還有多少?”李長天的聲音嘶啞顫抖。
    “連你在內,四十七人。青壯三十二,老弱婦孺十五。”柳紅袖報出的數字冰冷而精確,“山寨毀了。寨牆內外,都是屍體。”
    一股巨大的悲慟和沉重的負罪感如同巨石,瞬間將李長天淹沒。他痛苦地閉上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是他…是他把大家帶上黑石山,是他沒能守住山寨,是他…讓鐵柱送了命!滾燙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混著臉上的血汙和塵土。
    “哭能讓他活過來?還是能讓大家吃飽肚子?”柳紅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冰錐刺破李長天的悲傷,“收起你的眼淚,李長天。你現在是這四十七條命唯一的依靠。”
    李長天猛地睜開眼,對上柳紅袖那雙毫無波瀾卻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睛。那眼神裏沒有同情,沒有安慰,隻有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
    “我…我能做什麽?”他聲音幹澀,帶著深深的迷茫和無力,“山寨沒了…糧食…武器…外麵還有周文煥,還有那個‘狼主’…我們…還能去哪?”
    “去哪?”柳紅袖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帶著冰冷的嘲弄,“去周文煥的府衙裏坐坐,如何?”
    李長天以為自己聽錯了,愕然地看著她。
    柳紅袖站起身,走到篝火旁。火光跳躍,在她青色的身影上鍍上一層暖色,卻驅不散她周身那股清冷的氣息。她拿起一根樹枝,撥弄著火堆,聲音清晰地傳入李長天,也傳入山洞裏所有屏息傾聽的幸存者耳中:
    “黑石山一戰,你們暴露了實力,也暴露了位置。周文煥不會再派縣衙的廢物,他隻會用更狠毒、更隱蔽的手段。‘狼主’的勢力盤根錯節,遠超你們的想象。帶著這幾十號人,拖家帶口,無論躲到哪裏,都如同黑夜裏的火把,遲早會被找到、碾碎。”
    山洞裏一片死寂,隻有火堆燃燒的劈啪聲和李長天粗重的喘息。柳紅袖的話,撕開了他們心底最後一絲僥幸。
    “想活命,隻有一個辦法。”柳紅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斷,“化整為零。藏身於市井,消失於人海。像水滴融入大海,像影子隱於黑暗。”
    她轉過身,目光如實質般掃過眾人,最後定格在李長天臉上。
    “而你們唯一的生機,唯一的武器,”她的聲音斬釘截鐵,“就是成為‘刺客’。”
    “刺客?!”山洞裏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王大錘更是瞪大了眼睛,難以置信地看著柳紅袖。
    “不錯。刺客。”柳紅袖的語氣沒有絲毫波動,“不是占山為王的反賊,不是聚眾鬧事的流民。而是行走在陰影裏,精準、致命、無聲無息的——刺客。”
    她走到李長天身邊,蹲下,那雙清澈的眼眸直視著他眼中翻騰的痛苦和迷茫。
    “李長天,你熟悉河間府的每一寸土地,熟悉那些胥吏衙役的嘴臉,熟悉底層百姓的苦難。這是你的劣勢,也是你最大的優勢。你不需要千軍萬馬,你需要的是一把淬毒的匕首,一條勒頸的絞索,一次精心策劃的‘意外’。”
    她從腰間的小皮囊裏,取出一件東西。那是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觸手溫潤的令牌。令牌正麵,刻著一個古樸的“隱”字,背麵,則是一幅極其簡略、卻勾勒出河間府山川城池輪廓的微雕地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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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隱門’的信物。”柳紅袖將令牌放在李長天纏著繃帶的胸口,“一個隻存在於傳說中,為複仇和公道而存在的組織。現在,它是你的了。”
    “隱門?”李長天看著那枚溫潤的令牌,感受著它沉甸甸的分量,心頭一片茫然,“我…我不懂…”
    “你不需要懂它的過去,隻需要用它開辟未來。”柳紅袖站起身,語氣不容置疑,“帶著剩下的人,分散潛入河間府城。我會給你們新的身份,落腳的地點,以及…目標。”
    她走到篝火旁,拿起一根燃燒的木炭,在一塊相對平整的石壁上飛快地勾勒起來。幾個名字,如同燒紅的烙印,刻在冰冷的石壁上:
    河間府通判:錢祿。
    糧商行會會長:朱大富。
    漕幫河間分舵舵主:閻霸。
    “狼衛”聯絡使身份待查)。
    “這些人,”柳紅袖用炭條點著石壁,聲音冰冷如刀,“是周文煥在河間府真正的爪牙和錢袋子。錢祿掌管刑獄,構陷冤案無數,手上沾滿無辜者的鮮血。朱大富操控糧價,囤積居奇,旱災三年,他糧倉裏的陳米多得發黴!閻霸控製漕運,盤剝船工,勾結水匪,殺人越貨!至於這個‘狼衛’聯絡使,是周文煥與‘狼主’勾連的關鍵節點!”
    她的目光掃過眾人震驚的臉:“殺了他們。用你們能想到的任何方式,製造意外、下毒、勒殺、縱火…要快,要準,要無聲無息!讓恐懼如同瘟疫,在河間府的權貴階層中蔓延!讓他們知道,那些被他們視作螻蟻的百姓,也能化身索命的厲鬼!讓他們寢食難安,讓他們互相猜忌,讓周文煥成為驚弓之鳥!”
    山洞裏死一般的寂靜。刺客?暗殺?潛入府城?刺殺這些平日裏高高在上、護衛森嚴的大人物?這簡直比攻占山寨更加瘋狂,更加凶險百倍!
    “這…這怎麽可能…”王大錘喃喃道,臉上寫滿了恐懼,“我們…我們就是些種地的…哪會當刺客…”
    “不會?”柳紅袖看向他,眼神銳利,“那就學!在血裏學!在命懸一線的邊緣學!李老漢被稅吏打死的時候,你會殺人嗎?劫官倉的時候,你們會打仗嗎?守山寨的時候,你們會布陷阱嗎?不都是被逼出來的?!”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力量,“現在,不過是換一種方式拚命!換一種方式——活下去!”
    她走到山洞中央,篝火的光芒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會教你們。”柳紅袖的聲音恢複了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識別毒物,配置迷藥,製作簡易的爆炸物,利用地形環境製造意外,如何跟蹤,如何偽裝,如何一擊必殺後全身而退…我會把你們這群農夫,變成周文煥和他爪牙們最恐怖的噩夢!”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掙紮著坐起來的李長天:“而你,李長天。你的目標,是周文煥。不是現在,但必須是最終的那個。你要看著他眾叛親離,看著他被恐懼吞噬,看著他在絕望中走向你為他準備好的結局。這,才是真正的複仇!”
    李長天捂著自己劇痛的左肩,看著石壁上那幾個如同催命符般的名字,又看著柳紅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父親的血,鐵柱的血,山寨內外堆積如山的屍骸…這一切,都需要一個交代!一股冰冷的、名為“決絕”的力量,壓下了所有的悲痛和迷茫,在他心底瘋狂滋長。他緩緩抬起頭,眼中最後一絲屬於農夫的軟弱徹底褪去,隻剩下狼一般的凶狠和玉石俱焚的瘋狂。
    “好。”他吐出一個字,重若千鈞,“我做刺客。”
    他的目光掃過王大錘,掃過陳墨,掃過每一個幸存者驚懼、猶疑卻又燃燒著仇恨火焰的臉。
    “願意跟著我走的,留下。”
    “怕了的,現在就可以離開,自尋生路,我李長天絕不阻攔!”
    短暫的沉默。死一樣的沉默。洞外夜風吹過屍骸的嗚咽聲清晰可聞。
    王大錘猛地一咬牙,第一個站出來,走到李長天身邊:“長天哥!我跟你!種地是死,當土匪是死,當刺客也是死!老子選個痛快的!殺狗官!”
    “算我一個!”一個失去妻兒的中年漢子紅著眼睛吼道。
    “給鐵柱哥報仇!給死去的鄉親報仇!”又有人站了出來。
    “媽的!拚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
    一個,又一個。最終,三十二個青壯漢子,全部站到了李長天身後。他們的臉上依舊帶著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爆發的、近乎瘋狂的決絕。那十五個老弱婦孺,則相互依偎著,眼中充滿了對未知命運的恐懼,卻也別無選擇。
    陳墨深深地看了一眼柳紅袖,又看向李長天,緩緩道:“謀定而後動。刺客之道,尤甚於戰陣。長天,路已指明,但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
    “我知道。”李長天點頭。他轉向柳紅袖,聲音嘶啞卻堅定:“柳姑娘,我們…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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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紅袖走到火堆旁,用腳碾熄了炭條畫下的名字,隻留下石壁上焦黑的痕跡。
    “天亮之前,清理所有能證明你們身份的東西。屍體…不必管了,留給官府頭疼。”
    “我會給你們每個人一個新的身份,一份偽造的路引,以及一個在河間府城的落腳點。記住,你們彼此之間,若非必要,不得聯係!你們是水滴,是影子,融入市井,忘記自己曾經是誰!”
    “王大錘,你帶十人,負責朱大富的糧行。”
    “陳墨,你心思縝密,帶五人,負責錢祿府邸周邊,摸清他的作息規律和護衛力量。”
    “剩下的人,由李長天親自帶領,目標——漕幫閻霸!”
    “至於那個‘狼衛’聯絡使…”柳紅袖眼中閃過一絲寒芒,“交給我。”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李長天肩頭的傷上:“你的傷,需要靜養幾日。但時間不等人。我會給你配藥壓製毒性,路上小心。”
    “柳姑娘,你呢?”陳墨忍不住問道,“你…不跟我們一起?”
    柳紅袖沒有回答。她走到山洞入口,望著外麵屍橫遍野、如同鬼域的景象。清冷的月光灑在她青色的背影上,勾勒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過了許久,她才淡淡開口,聲音飄渺得仿佛來自天外:
    “我會在你們需要的時候出現。”
    “記住,刺客的第一課——”
    “心要冷,手要穩,一擊之後,遠遁千裏。”
    “河間府見。”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青煙,幾個起落,便消失在殘破的寨牆之外,仿佛從未出現過。隻留下山洞裏一群即將踏上血腥刺客之路的幸存者,麵對著眼前修羅場般的景象和未知的、更加凶險的未來。
    李長天掙紮著站直身體,左肩的劇痛讓他額頭滲出冷汗。他緊緊攥著那枚溫潤的“隱門”令牌,感受著上麵冰涼的觸感。他最後看了一眼趙鐵柱犧牲的位置,又望向柳紅袖消失的方向。
    父親,鐵柱…你們的血,不會白流。
    周文煥…還有那些喝人血的豺狼…
    等著我。
    從今往後,我李長天——
    不再是農民,而是刺客!
    這河間府的天,該染血了!
    就在眾人默默收拾行裝,準備按照柳紅袖的指示分散撤離這血腥之地時,一個負責在外圍警戒的年輕後生,連滾爬爬地衝進山洞,臉上帶著極度的驚恐和一絲難以置信的怪異:
    “長天哥!軍師!山…山下來了一輛馬車!被…被山匪劫了!車夫死了!車裏…車裏有個女的!穿得…穿得可好了!像是…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她…她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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