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病榻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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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春堂”坐落在河間府城東一條相對清淨的巷子裏。門臉不大,青磚黛瓦,門口掛著半舊的布招子,上書一個古樸的“藥”字。沒有雲錦記的奢華,卻自有一股沉澱下來的藥香和歲月感。
    李長天捂著左肩,強忍著每一步帶來的鑽心刺痛,終於挪到了回春堂門前。清晨的陽光斜斜照在門楣上,空氣裏彌漫著各種草藥混合的、略帶苦澀的清香。他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那扇虛掩的木門。
    堂內光線有些昏暗,一排排高大的藥櫃幾乎頂到天花板,上麵密密麻麻貼著寫滿藥名的紅紙。空氣中浮動著細小的藥塵。一個小學徒正踮著腳,費力地在一個小藥碾裏研磨著什麽。櫃台後,一位須發皆白、精神矍鑠的老者,正戴著老花鏡,對著一本泛黃的醫書,口中念念有詞。正是孫老大夫。
    聽到門響,孫老大夫抬起頭,目光透過鏡片,落在李長天蒼白的臉上和那明顯不自然的左肩。他眼神銳利如鷹,沒有絲毫尋常大夫麵對病人的和藹,反而帶著一種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
    “看診?”孫老大夫的聲音蒼老卻中氣十足,帶著點不耐煩的意味。
    “是。”李長天走到櫃台前,將秦掌櫃給的那個裝著銀錢和山參的沉甸甸的錢袋,以及那支紫檀木盒放在櫃台上,推了過去。“雲錦記秦掌櫃介紹來的。箭傷,有毒。”
    孫老大夫的目光掃過錢袋和木盒,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他沒有立刻去碰,而是繞過櫃台,走到李長天麵前,示意他解開衣服。
    當那層層被血汙和藥粉浸透的繃帶解開,露出下麵深可見骨、邊緣青黑腫脹、散發著淡淡腥氣的猙獰傷口時,饒是孫老大夫見多識廣,眼中也掠過一絲凝重。他伸出枯瘦卻異常穩定的手指,輕輕按壓傷口周圍的皮肉,又湊近仔細嗅了嗅傷口散發出的氣味。
    “金線蛇毒,混了砒霜和一種罕見的草烏頭…”孫老大夫的聲音低沉下去,帶著一絲冷意,“好狠的手段。這毒入體已有幾日,又被河水浸泡,毒氣已深入筋絡。若非你體格健壯,又有高人用霸道藥粉強行壓製,早已毒發身亡。”
    他抬眼,銳利的目光直視李長天:“這傷,從何而來?”
    李長天心中一凜。這老大夫果然厲害,不僅一眼看穿毒性,更點出了“高人”的存在。他強自鎮定,迎上對方的目光:“山野獵戶,前日進山,不慎跌入廢棄獵人的陷阱,被毒箭所傷。”
    “獵戶?陷阱?”孫老大夫嘴角勾起一絲意味不明的弧度,顯然並不相信這拙劣的托詞。但他沒有追問,隻是冷冷道:“老夫行醫,隻問傷病,不問來曆。你這毒,能解,但需受些苦楚,診金藥費也非小數。”
    “隻要能治,錢不是問題。”李長天指著櫃台上的錢袋。
    孫老大夫沒再多言,轉身對小學徒喝道:“去!把後堂那口最大的藥鍋刷幹淨,燒上水!按這個方子,三碗水煎成一碗,急火快煎!”他飛快地寫下一張藥方遞給學徒,又對李長天道:“隨老夫進來。”
    後堂是一間更加簡陋的診室,彌漫著更濃的藥味。孫老大夫讓李長天躺在一張鋪著白布、沾著各種藥漬的硬榻上。他取出一套銀針,放在火上燎過,又從一個密封的瓷罐裏挖出一塊黑乎乎、散發著刺鼻辛辣氣味的藥膏。
    “忍著點。”孫老大夫的聲音沒有任何感情色彩。他用一把鋒利的小銀刀,在李長天肩頭傷口周圍飛快地劃開幾道小口,黑紫色的毒血瞬間湧出!緊接著,他將那辛辣的藥膏狠狠塗抹在傷口和劃開的口子上!
    “呃啊——!”一股難以形容的、如同萬蟻噬心、又像烈火灼燒的劇痛瞬間席卷全身!李長天眼前一黑,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額頭上青筋暴跳,豆大的汗珠瞬間浸透了身下的白布!他死死抓住硬榻的邊緣,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才沒有痛呼出聲!
    “毒入筋絡,非猛藥不可拔除!”孫老大夫麵無表情,動作卻穩如磐石。他一邊用特製的竹片刮掉傷口周圍壞死的皮肉,一邊將一根根燒紅的銀針精準地刺入李長天肩頸周圍的穴位!每一針下去,都帶來一陣強烈的酸麻脹痛,卻又奇異地引導著那恐怖的灼燒感向傷口匯聚!
    劇痛如同潮水,一波強過一波!李長天感覺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又像被無數鋼針反複穿刺!他隻能死死咬緊牙關,用盡全身力氣對抗著這非人的折磨,意識在劇痛中時而清醒,時而模糊。
    不知過了多久,當小學徒端著一碗墨汁般濃稠、散發著怪異腥臭的藥汁進來時,李長天整個人如同從水裏撈出來一般,虛脫地癱在硬榻上,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左肩的傷口被重新敷上了另一種清涼的藥膏,包裹上幹淨的布條,雖然依舊疼痛,但那股深入骨髓的灼燒感和麻木感卻奇跡般地減輕了許多。
    “喝了它!”孫老大夫將藥碗遞到李長天嘴邊,語氣不容置疑。
    李長天掙紮著抬起頭,看著那碗散發著死亡氣息的藥汁,沒有猶豫,屏住呼吸,一口氣灌了下去!藥汁入口苦澀腥臭到了極點,仿佛無數根針順著喉嚨滑下,胃裏瞬間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硬生生將藥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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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靜養三日。傷口不可沾水,不可用力。每日午時來此換藥。”孫老大夫收拾著器械,看也不看李長天,“診金藥費,櫃台上的銀子正好。那支參,留著吊命吧,暫時用不上。”
    李長天在小學徒的攙扶下,搖搖晃晃地走出回春堂。清晨的陽光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身體虛脫得厲害,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但左肩那持續多日的、如同附骨之蛆的劇毒灼燒感,確實減輕了大半!孫老大夫的手段雖然酷烈,卻實實在在救了他一命!
    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踉蹌著回到清水巷丁字七號那個破敗的小院。推開小屋的門,一股熟悉的黴味和劣質草藥味混合著血腥氣撲麵而來。
    陳墨和王大錘都在。陳墨正伏在缺腿的桌子上,用炭筆在一張皺巴巴的紙上畫著什麽。王大錘則靠牆坐著,閉目養神,但眉宇間帶著一絲疲憊和警惕。
    “長天哥!你回來了!”王大錘聽到動靜,立刻跳起來,看到李長天慘白虛弱的模樣,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攙扶。“怎麽樣?傷…傷能治嗎?”
    “孫老…手段了得…”李長天被扶到土炕上躺下,聲音虛弱,“毒…暫時壓住了…需要靜養幾日…”
    陳墨也放下炭筆,走過來仔細看了看李長天的氣色和肩頭新換的繃帶,鬆了口氣:“謝天謝地!秦掌櫃這條線,算是走對了!隻要毒能解,就有希望!”
    “外麵…情況如何?”李長天喘息著問道。他離開不過半日,但河間府城這潭水,隨時可能掀起新的波瀾。
    “漕幫徹底亂了!”王大錘立刻興奮起來,壓低聲音,“閻霸一死,他手下三個堂主誰也不服誰,在分舵大堂差點動刀子打起來!都說要為閻爺報仇,但矛頭都指向‘狼主’和周扒皮!‘貢品’、‘滅口’的謠言傳得滿天飛!碼頭上都停工了,人心惶惶!”
    陳墨眼中閃爍著精光,補充道:“不僅如此,周文煥那邊也坐不住了!今天一早,府衙的衙役就傾巢而出,封鎖了醉仙釀,盤查所有目擊者,還派了兵丁在碼頭附近巡邏彈壓!表麵上是要‘徹查命案,緝拿真凶’,實際上是想控製局麵,防止漕幫徹底失控!他越是這樣,漕幫的人越覺得他心虛!”
    “好!”李長天眼中閃過一絲寒芒,“讓他們鬥!鬥得越凶越好!我們…暫時蟄伏,靜觀其變。”他深知自己現在的狀態,連走路都困難,根本無力進行下一步行動。
    接下來的兩天,李長天如同冬眠的野獸,蜷縮在破敗的小屋裏,忍受著傷口的隱痛和孫老大夫那霸道拔毒湯藥帶來的惡心與虛弱。陳墨和王大錘則如同真正的底層苦力,早出晚歸,混跡於碼頭、茶館、賭檔這些消息靈通之地,小心翼翼地收集著各方動向,同時繼續散播著那些足以點燃更大火藥的流言。
    河間府城的表麵,在府衙兵丁的彈壓下,似乎恢複了一些秩序。但水麵之下,暗流湧動得更加洶湧!
    第三天中午,李長天強撐著前往回春堂換藥。孫老大夫的手法依舊粗暴直接,刮骨療毒般的劇痛讓他幾乎再次昏厥。但效果也是顯著的,傷口周圍的青黑色已經明顯消退,雖然依舊紅腫疼痛,但那種深入骨髓的毒力侵蝕感已經大大減輕。
    當他臉色蒼白、腳步虛浮地回到清水巷口時,卻發現巷子裏的氣氛有些異樣。幾個平日裏熟悉的街坊聚在一起,低聲議論著什麽,臉上帶著驚恐和不安。看到李長天回來,他們的目光躲躲閃閃,帶著一絲畏懼。
    李長天心中一沉,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他。他加快腳步,推開丁字七號雜院那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院內死一般的寂靜。往日裏雖然貧窮卻還算有點生氣的幾戶人家,此刻都門窗緊閉,連孩子哭鬧的聲音都聽不到。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李長天的心髒猛地一縮!他猛地衝到自己那間小屋前!
    門虛掩著。他一把推開!
    眼前的景象讓他目眥欲裂!
    屋內一片狼藉!那張缺腿的桌子被掀翻在地,陳墨那些畫著潦草地圖和計劃的紙張散落得到處都是,不少被撕得粉碎!土炕上的破草席被掀開,露出下麵冰冷的土坯。牆角那個他們藏匿最後一點幹糧和幾枚銅錢的小罐子被打得粉碎!
    最讓他心驚的是——王大錘不在屋裏!陳墨也不在!
    “大錘!陳墨!”李長天嘶聲低吼,聲音因為驚恐和憤怒而變調!他踉蹌著衝進屋裏,目光瘋狂地掃視著每一寸角落!
    血跡!
    在門後的角落裏,他看到了一小灘已經凝固發黑的血跡!旁邊,還有幾道淩亂的拖拽痕跡!
    “誰?!是誰幹的?!”一股冰冷的殺意瞬間衝上頭頂!李長天隻覺得渾身血液都湧向了大腦!他猛地轉身衝出小屋,如同受傷的猛獸般衝到院中,一把抓住一個躲在門縫後麵偷看的、麵黃肌瘦的婦人!
    “說!誰來過?!我屋裏的人呢?!”李長天的眼睛赤紅,聲音嘶啞如同惡鬼!巨大的恐懼和憤怒讓他幾乎失去了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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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婦人嚇得渾身哆嗦,語無倫次:“不…不知道…是…是漕幫的人…好凶…好多人…砸門…抓…抓走了王大哥…還有…還有那個讀書人…流了好多血…”
    漕幫?!抓走了大錘和陳墨?!
    李長天如遭雷擊!一股寒氣瞬間從腳底板竄遍全身!他們暴露了?!怎麽可能?!柳紅袖的計劃天衣無縫,現場留下的明明是“狼衛”的線索!漕幫怎麽會查到這裏來?!
    “他們…他們還說…”婦人看著李長天猙獰的臉色,嚇得快哭出來,“說…說找到那個…那個姓李的瘸子…要…要把他剁碎了喂狗…”
    姓李的瘸子?!
    李長天隻覺得自己左肩的傷口像是被狠狠捅了一刀!對方不僅知道他們在這裏,還知道他姓李,知道他受了傷行動不便!這絕不是普通的漕幫尋仇!這是有預謀的、精準的襲擊!
    柳紅袖?!她出賣了我們?!
    還是…蘇家?!
    或者…周文煥?!
    無數個念頭如同毒蛇般鑽入腦海!恐懼、憤怒、被背叛的冰冷感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他窒息!他猛地鬆開婦人,踉蹌著後退一步,背靠在小屋冰冷的土牆上,大口喘著粗氣,左肩的劇痛如同潮水般再次襲來!
    怎麽辦?!大錘和陳墨落在漕幫手裏,以那些人的凶殘手段…凶多吉少!對方的目標顯然是他!留在這裏,就是等死!
    逃?
    不!不能逃!
    他李長天可以死,但絕不能再讓兄弟為他送命!趙鐵柱的血還沒幹!
    就在這絕望和憤怒幾乎要將他吞噬的瞬間!
    “嗖!”
    一支細小的、尾部帶著白色羽毛的袖箭,悄無聲息地從院牆外射入,“篤”的一聲,深深釘在李長天背靠的土牆之上!距離他的耳朵不足三寸!
    李長天猛地轉頭!
    隻見袖箭的箭杆上,纏著一小卷極其纖薄的紙!
    他強忍著劇痛和心悸,一把拔下袖箭,展開紙卷。上麵隻有一行娟秀而淩厲的小字,墨跡未幹:
    “禍起蕭牆,速離此地!城南土地廟,枯井底。閱後即焚!”
    沒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字跡和這神出鬼沒的手段——是柳紅袖!
    禍起蕭牆?!
    李長天的心猛地一沉!不是柳紅袖出賣?那會是誰?陳墨?王大錘?不可能!
    他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念頭——那個在回春堂小學徒!孫老大夫那審視警惕的眼神!還有秦掌櫃派人提前“知會”孫老大夫…難道是…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蘇家?!秦掌櫃?!
    他不敢再想!柳紅袖的警告不會有錯!此地已是龍潭虎穴!
    他迅速將紙條揉成一團,塞進嘴裏嚼碎咽下!然後衝回一片狼藉的小屋,用最快的速度,將散落在地、可能暴露身份的所有紙張碎片撿起,連同那支蘇宛兒的碧玉佩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塞進懷裏),一起投入屋中那盆用來洗漱的髒水裏,用力揉搓成糊狀!
    做完這一切,他最後看了一眼小屋角落那灘刺目的血跡,眼中燃燒起瘋狂和決絕的火焰!
    大錘!陳墨!等著我!
    他抓起牆角一根用來頂門的、手臂粗的木棍,忍著肩頭的劇痛,踉蹌著衝出小屋,衝出死寂的雜院,如同受傷的孤狼,一頭紮進清水巷外更加複雜、更加危險的街巷之中!
    他的身影剛剛消失在巷口不久,一隊手持棍棒刀斧、氣勢洶洶的漕幫打手,便在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凶悍漢子帶領下,踹開了丁字七號雜院那扇破門!
    “搜!給我仔細搜!那個姓李的瘸子,肯定跑不遠!”刀疤臉厲聲吼道,眼中閃爍著殘忍和貪婪的光芒。
    河間府城,這盤剛剛開始的殺局,因為內部的背叛和突如其來的襲擊,瞬間變得凶險萬分!李長天這條剛剛潛入深水的“魚”,還未掀起風浪,便已置身於遍布刀鋒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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