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枯井密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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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肩的傷口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急促的奔跑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李長天咬著牙,強忍著幾乎令人窒息的眩暈和痛楚,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孤狼,在河間府城迷宮般的小巷裏亡命穿梭。
    身後,清水巷方向傳來的粗暴喝罵聲和砸門聲越來越近!漕幫的人追來了!
    “姓李的瘸子!滾出來!”
    “抓住他!舵主有重賞!”
    “剁了他喂狗!”
    惡毒的吼叫如同附骨之蛆,緊緊追隨著他踉蹌的身影。李長天不敢回頭,隻能憑借本能和對這座城池模糊的記憶,拚命向城南方向逃竄。他專挑最狹窄、最肮髒、最曲折的巷道,利用堆積如山的垃圾和晾曬的衣物作為掩護,躲避著可能出現的搜尋目光。
    “禍起蕭牆…禍起蕭牆…”柳紅袖紙條上那四個字如同魔咒,在他混亂的腦海中反複回響!不是漕幫查到了他們,是內部!是有人出賣了他們!是誰?!陳墨?王大錘?絕不可能!那是誰?蘇家?秦掌櫃?還是…那個回春堂的孫老大夫?!
    巨大的背叛感和冰冷的恐懼交織在一起,幾乎讓他窒息。他信任的人,他以為的救命稻草,轉眼就成了催命的毒蛇!大錘和陳墨落在漕幫手裏,現在是什麽下場?他不敢想!
    “城南土地廟…枯井底…”這是柳紅袖留下的唯一生路。李長天強迫自己冷靜,辨認著方向。城南是更破敗的貧民窟,土地廟更是早已荒廢多年,香火斷絕,成了流浪漢和野狗的棲身之所。
    左肩的劇痛越來越難以忍受,失血帶來的虛弱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襲來。他眼前陣陣發黑,腳步越來越沉重。好幾次,他差點被腳下的雜物絆倒。追兵的身影似乎被甩開了一段距離,但並未消失,如同懸在頭頂的利劍。
    終於,在夕陽即將沉入地平線,將破敗的城南塗抹上一層淒豔血色之時,一座坍塌了小半、牆垣傾頹、野草叢生的破敗小廟出現在眼前。廟門上那塊寫著“福德正神”的匾額早已腐朽斷裂,斜斜地掛在門框上,隨風發出吱呀的哀鳴。
    這就是土地廟!李長天喘著粗氣,警惕地環顧四周。廟前空地上堆滿了垃圾和穢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惡臭。幾隻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裏翻找著食物,看到李長天,也隻是懶洋洋地抬了抬眼皮,並未吠叫。
    追兵的聲音似乎暫時消失了,但李長天不敢有絲毫大意。他捂著左肩,忍著劇痛,躡手躡腳地繞到破廟的後院。這裏更加荒涼,半人高的荒草幾乎將一切都淹沒。一口巨大的、用青石壘砌的古井,就靜靜地矗立在院牆的陰影裏。井口被幾塊厚重的石板蓋著,上麵落滿了厚厚的灰塵和枯葉,顯然已經廢棄多年。
    就是這裏!枯井底!
    李長天走到井邊,仔細觀察。石板蓋得嚴絲合縫,邊緣也被塵土封死,看不出任何開啟的痕跡。他試著用力推了推其中一塊較小的石板,紋絲不動。肩頭的劇痛讓他差點脫力。
    柳紅袖讓他來這裏,總不會是為了讓他跳井自殺吧?入口在哪裏?
    就在他焦急萬分之時,腳下的一塊看似尋常的青石板,突然發出極其輕微的“哢噠”聲!緊接著,靠近井壁內側的一塊方形石板,竟然悄無聲息地向內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勉強鑽入的、黑黝黝的洞口!一股混合著泥土、黴味和陳年香燭氣息的陰冷氣流從洞中湧出!
    洞口處,一隻纖細白皙的手伸了出來,對他招了招,隨即又縮了回去。
    是柳紅袖!她果然在這裏!
    李長天心中一定,不再猶豫,忍著劇痛,俯下身,艱難地鑽進了那個狹窄的洞口。身體剛滑入黑暗,身後的石板便無聲地合攏,將最後一絲天光徹底隔絕!
    眼前瞬間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隻有一股濃烈的土腥和黴味充斥鼻腔。他感覺自己滑下了一段陡峭、濕滑的土坡,重重地摔在冰冷堅硬的地麵上。
    “嚓!”
    一點微弱的火光亮起,驅散了濃重的黑暗。柳紅袖舉著一支短小的蠟燭,站在不遠處。搖曳的燭光映照著她蒙著紗巾的臉龐,隻露出一雙在昏暗中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眸。她依舊穿著那身洗得發白的青色勁裝,仿佛從未離開過。
    這裏是一個極其狹小的空間,似乎是依著枯井壁挖掘出來的一個簡陋地窖。高度僅容人彎腰站立,地麵凹凸不平,積著薄薄的灰塵。角落裏堆著一些破舊的蒲團和腐朽的木板,空氣中彌漫著死寂和壓抑。
    “你受傷了?”柳紅袖的目光落在李長天肩頭再次滲出血跡的繃帶上,聲音依舊清冷,聽不出情緒。
    “死不了。”李長天掙紮著靠牆坐起,劇烈的喘息牽動著傷口,帶來一陣鑽心的痛楚。他顧不上自己的傷,赤紅的眼睛死死盯著柳紅袖,聲音因憤怒和急切而嘶啞:“大錘和陳墨呢?!誰出賣了我們?!”
    柳紅袖沒有立刻回答。她走到角落,從一個破陶罐裏倒出一點清水,遞給李長天。然後,她自己也靠牆坐下,將蠟燭小心地插在一塊石縫裏。昏黃的光暈在狹小的空間裏跳動,映照著她平靜無波的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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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賣你們的,是回春堂那個小學徒。”柳紅袖的聲音不高,卻像冰錐刺破黑暗,“孫守仁。他收了漕幫二堂主‘刀疤劉’十兩銀子。”
    “孫守仁?!”李長天愕然,隨即是滔天的怒火!那個在藥碾前笨手笨腳、看起來老實巴交的少年?!“他…他怎麽會知道我們?怎麽會知道我的傷?!”
    “因為秦福。”柳紅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秦掌櫃派人去‘知會’孫老大夫時,特意提到了‘一位姓李的獵戶,肩頭有箭傷’。秦福是好意,想讓你得到關照。但他低估了漕幫在城裏的眼線,也低估了人心的貪婪。”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李長天臉上:“孫守仁家境貧寒,他爹娘都病著,等著錢救命。十兩銀子,對他來說是一筆無法抗拒的巨款。刀疤劉隻是讓他留意一個‘姓李的、肩頭帶箭傷、氣色很差的人’,他立刻就聯想到了你。你第一次去回春堂時,他就記住了你的樣子和傷情。今天你去換藥離開後,他就偷偷跑去給刀疤劉報了信。”
    “就為了十兩銀子?!”李長天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土壁上,指節瞬間破裂,鮮血直流!巨大的憤怒和被背叛的痛苦幾乎將他吞噬!陳墨和王大錘的性命,他幾乎搭上半條命的謀劃,竟然毀在一個貪圖十兩銀子的學徒手裏!
    “人心,有時候比蛇蠍更毒。”柳紅袖的聲音依舊平靜,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尤其是被逼到絕境的人心。”
    “那大錘和陳墨呢?!”李長天猛地抬頭,眼中燃燒著瘋狂的火焰,“他們在哪?!還活著嗎?!”
    柳紅袖沉默了片刻。燭火跳動,在她眼中映照出明滅不定的光芒。
    “刀疤劉的人撲了個空,沒抓到你。但他們抓走了王大錘和陳墨。”她的聲音低沉下去,“人被帶去了漕幫在城南的一個廢棄貨倉,那裏是刀疤劉的私刑場。”
    “私刑場…”李長天的心沉到了穀底。
    “他們想撬開陳墨的嘴,問出你的下落,問出閻霸之死的‘真相’。”柳紅袖的聲音帶著一絲冰冷的寒意,“刀疤劉想用這個功勞,壓過其他堂主,坐上舵主的位置。他手下的人…很擅長‘問話’。”
    李長天仿佛看到了那陰森恐怖的貨倉,看到了陳墨和王大錘被綁在刑架上,皮鞭、烙鐵、鹽水…漕幫那些折磨人的手段,他早有耳聞!一股撕心裂肺的痛楚瞬間攫住了他,比肩頭的傷口更甚百倍!是他!是他連累了兄弟!
    “我要去救他們!”李長天掙紮著就要站起來,眼中是玉石俱焚的瘋狂,“現在就去!殺光那群雜碎!”
    “然後呢?”柳紅袖的聲音陡然轉冷,如同寒冬的冰淩,瞬間澆滅了李長天沸騰的怒火,“衝進去送死?用你這半條命,去挑戰幾十個手持刀斧、早有準備的漕幫打手?讓王大錘和陳墨白死?讓周文煥和‘狼主’在暗處拍手稱快?”
    李長天僵在原地,赤紅的眼睛死死瞪著柳紅袖,胸膛劇烈起伏,如同拉風箱般喘息,卻說不出一個字。柳紅袖的話像冰冷的刀子,割開了他衝動的偽裝,露出了血淋淋的現實——他現在的狀態,衝過去就是送死!不僅救不了人,還會搭上自己!
    “那…那怎麽辦?!難道眼睜睜看著他們死?!”李長天的聲音帶著絕望的嘶啞。
    “冷靜,李長天。”柳紅袖站起身,走到他麵前。那雙清澈的眼眸在燭光下如同深潭,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神稍定的力量。“憤怒救不了人,隻會讓你失去判斷。想救人,就要動腦子,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生機。”
    她走到地窖角落,用腳撥開一堆腐朽的木板,露出下麵一個用油布包裹著的狹長木盒。她打開木盒,裏麵赫然是幾把磨得鋥亮、閃爍著幽冷寒光的匕首和短刀!還有幾個小巧的瓷瓶,以及一小捆繩索和一些零碎的工具。
    “漕幫現在是一盤散沙。”柳紅袖拿起一把匕首,在燭光下輕輕擦拭著,聲音冷靜得可怕,“刀疤劉想上位,其他兩個堂主‘水鬼張’和‘笑麵虎’錢三炮必然不服。閻霸的死,加上‘狼衛’令牌的‘鐵證’,已經讓他們互相猜忌,劍拔弩弩張。周文煥想彈壓,卻隻會火上澆油。”
    她抬起眼,看向李長天:“我們的機會,就在這混亂之中。刀疤劉抓了人,想獨吞功勞,必然不會立刻把人交給總舵,也不會讓其他堂主知道。他會在自己的地盤上,盡快撬開陳墨的嘴。這就是我們的時間窗。”
    “你想怎麽做?”李長天強迫自己壓下翻騰的怒火和恐懼,聲音嘶啞地問。
    “聲東擊西,趁亂救人。”柳紅袖將匕首插回木盒,拿起一個裝著黑色粉末的小瓷瓶,“刀疤劉的貨倉位置,我已經摸清。守衛大約十五人,都是他的親信心腹。硬闖不行,那就讓他們自己亂起來。”
    “怎麽亂?”
    “放火。”柳紅袖的聲音沒有一絲波瀾,“燒了水鬼張在碼頭最大的貨棧。水鬼張最是護食,貨棧被燒,他第一個就會懷疑是跟他爭舵主之位的刀疤劉幹的!他必然會帶人去找刀疤劉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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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長天眼中精光一閃!禍水東引!借刀殺人!
    “火燒貨棧,動靜必然極大。”柳紅袖繼續道,“刀疤劉的貨倉離得不遠,他的手下聽到動靜,看到火光衝天,必然人心惶惶,擔心自己的地盤也出事。這時候…”她拿起另一個裝著無色液體的小瓷瓶,“把這‘三步倒’混入他們的飲水或酒裏。不需要放倒所有人,放倒幾個關鍵位置的守衛,製造更大的混亂即可。”
    “然後呢?”李長天的心跳開始加速。
    “然後,”柳紅袖的目光落在李長天身上,“趁著貨倉內外一片混亂,我們潛入進去。我負責解決守衛,你負責救人。記住,動作要快,救到人立刻從後門撤離,我在那裏接應。不要戀戰!”
    計劃清晰而冷酷,每一步都充滿了風險,卻是在絕境中唯一可行的生路!
    “火,什麽時候放?”李長天深吸一口氣,眼中最後一絲迷茫被冰冷的決絕取代。為了救兄弟,龍潭虎穴,他也闖了!
    “子時晚上十一點)。”柳紅袖看著李長天,“水鬼張今晚在醉仙釀宴請幾個船老大,貨棧防備最鬆懈。刀疤劉那邊,正是拷問最狠、守衛也最疲憊的時候。也是人最困乏,警惕性最低的時刻。”
    她將裝有“三步倒”的瓷瓶遞給李長天:“這個,你想辦法混進去。記住,無色無味,遇水即溶,半盞茶約五分鍾)發作,藥效迅猛,但持續時間不長。”
    李長天接過冰冷的瓷瓶,緊緊攥在手心,仿佛握著一枚定心丸,也握著一枚隨時可能爆炸的雷。
    “現在,”柳紅袖指著角落裏一個破舊的蒲團,“你還有兩個時辰。抓緊時間休息,恢複體力。你的傷…是最大的變數。”
    李長天靠著冰冷的土壁坐下,閉上眼。左肩的傷口依舊在隱隱作痛,提醒著他身體的虛弱。但此刻,所有的痛楚都被一股更強大的意誌力壓製下去。大錘的憨厚,陳墨的睿智,趙鐵柱臨死前的囑托…一張張臉在他腦海中閃過。
    他不能倒下!更不能讓兄弟的血白流!
    狹小的枯井地窖裏,隻剩下兩人壓抑的呼吸聲和蠟燭燃燒的劈啪輕響。空氣凝重得仿佛能擰出水來。一場關乎生死的救援行動,如同拉滿的弓弦,在死寂中無聲地蓄力。而井外,河間府城的夜色正濃,漕幫的混亂才剛剛開始發酵,周文煥和“狼主”的陰影依舊籠罩著這座城池。子時的火光,將點燃這場血色棋局的第一個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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