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潼關血雨
字數:7354 加入書籤
破廟裏彌漫著草藥和血腥混合的刺鼻氣味。七天,如同在地獄邊緣爬行了七年。李長天斷腿處被粗糙的樹枝和浸透藥汁的破布緊緊固定,每一次不經意的挪動都帶來鑽心的劇痛,冷汗浸透了他單薄的衣衫。但比身體更痛的,是心中那團日夜灼燒的複仇之火。
陳墨用燒焦的木炭,在剝落的牆皮上畫滿了密密麻麻的線條和符號——那是他憑借記憶和零星繳獲文書拚湊出的潼關布防圖。糧倉的位置、箭塔的分布、巡邏的路線、換崗的間隙…每一個細節都被反複推敲、標記。
“潼關守軍名義上五百,實際能戰者不足三百,多為老弱。”陳墨的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眼中卻燃燒著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專注,“東門防守最弱,當值隊正嗜酒如命,每日酉時三刻必溜去城西酒肆。西門城牆有一段年久失修,牆體酥鬆,或有可乘之機…” 他的手指劃過牆上的炭跡,精確得如同冰冷的尺規。
李栓子回來了,帶回了令人心碎又微存希望的消息。他在附近山林裏像野狗一樣搜尋了數日,隻找到另外九個被打散的兄弟。他們個個帶傷,形容枯槁,眼神裏充滿了劫後餘生的驚恐和深埋的仇恨。加上破廟裏的八人,這支曾經席卷縣城的起義軍,如今隻剩下十七個殘兵。
十七人。
麵對潼關三百守軍哪怕是老弱),這數字本身就是一個絕望的笑話。
“大哥…真…真要打?” 一個剛被找回來的兄弟,外號“豁牙”的漢子,看著牆上那如同天書般的布防圖,聲音發顫。他的一條胳膊用破布吊著,臉上還帶著潰逃時留下的鞭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長天身上。破廟裏死一般寂靜,隻有篝火燃燒的劈啪聲和傷員壓抑的呻吟。十七雙眼睛裏,有恐懼,有迷茫,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逼到絕境後、混合著悲憤與瘋狂的孤注一擲。
李長天拄著一根臨時削成的粗糙拐杖,掙紮著站了起來。斷腿的劇痛讓他臉色煞白,額頭青筋暴起,但他站得筆直,目光如同淬火的刀鋒,緩緩掃過每一張憔悴而布滿汙垢的臉。
“不打?” 他的聲音沙啞,卻像重錘敲在每個人心上,“等著官兵搜山,像抓兔子一樣把我們一個個揪出來,吊死在城門口?還是像地窖裏的鄉親們一樣,被堵在窩裏,像牲口一樣被宰掉?” 他猛地指向地窖的方向,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撕裂般的痛楚,“想想你們的婆娘!想想你們的娃!想想那些被割下來的耳朵!想想吊在樹上的鐵柱!”
每一個“想想”,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幸存者的靈魂上。恐懼被更深的仇恨和屈辱壓了下去。豁牙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中爆發出凶狠的光。其他人也握緊了手中卷刃的刀、生鏽的矛,或是僅僅是一根削尖的木棍。
“打!” 李栓子第一個低吼出聲,臉上的刀疤因激動而扭曲。
“打!搶糧!報仇!” 王石頭悶聲附和。
“血債血償!” 壓抑的、充滿血腥味的低吼在破廟裏匯聚。
“好!” 李長天重重一頓拐杖,“陳墨,按計劃!栓子,帶兩個人,酉時三刻,東門佯攻,動靜要大!把狗日的引過去!其他人,跟我走西門!爬牆!目標——糧倉!”
暗夜·攀爬
夜色如墨,無星無月。潼關巨大的輪廓在黑暗中如同蟄伏的巨獸。東門方向,遠遠傳來李栓子他們刻意製造的混亂聲響——石塊砸在城門上的悶響,幾支點燃的、綁著破布的箭矢射向城樓,還有變了調的嘶吼:“官兵開門!反賊殺來了!”
城樓上果然一陣騷動,火把迅速向東門移動,叫罵聲和兵器碰撞聲清晰可聞。
就是現在!
西門城牆下,李長天扔掉拐杖,仰望著眼前這段被陳墨標注為“年久失修”的城牆。牆體在黑暗中顯得格外高大、陡峭。他深吸一口氣,將粗糙的麻繩纏在腰間,另一端係在身後王石頭的腰上。另外幾個傷勢較輕的兄弟,也互相用繩索連接。
“上!” 李長天低喝一聲,將手中用布條纏裹、頂端削尖的木棍狠狠插進城牆磚石的縫隙,以此為支點,用唯一完好的腿和雙臂,開始向上攀爬。斷腿每一次用力,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咬緊牙關,將所有的痛楚和仇恨都化作攀爬的力量,指甲在粗糙的磚石上磨破,滲出鮮血。
下方,陳墨緊張地盯著城頭的動靜,手中緊握著一把從官兵屍體上撿來的弩,手指因用力而發白。張老蔫、二狗子等人用肩膀死死頂住一個臨時紮成的、簡陋得可笑的木架,讓上麵的兄弟能借力。
攀爬緩慢而艱難。牆體確實比別處酥鬆,有些磚石甚至可以用手摳動,但高度帶來的恐懼和傷痛的折磨,讓每一步都異常沉重。一個兄弟腳下一滑,踩落幾塊鬆動的牆磚,碎石滾落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誰?!” 城頭傳來一聲警惕的喝問,火把的光亮隨即向這邊掃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所有人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李長天死死貼在冰冷的牆壁上,屏住呼吸,汗水順著額角流進眼睛,帶來一陣刺痛。
火把的光亮在破損的牆段上方晃了晃,似乎並未發現緊貼在下方陰影裏的“壁虎”。也許是東門的動靜吸引了大部分注意,也許是守軍懈怠,那火光停留片刻後,罵罵咧咧地移開了:“媽的,風大吹掉的吧?嚇老子一跳…”
虛驚一場!眾人後背都被冷汗浸透。
繼續向上!李長天的手臂因過度用力而劇烈顫抖,斷腿處傳來的劇痛幾乎讓他暈厥。他腦中隻有一個念頭:爬上去!爬上去!為了地窖裏的血!為了吊在樹上的鐵柱!為了所有死去的兄弟!
血火·地獄門開
當李長天的手指終於摳到冰涼濕滑的垛口邊緣時,他幾乎耗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他猛地發力,身體翻滾著摔上城頭!劇痛讓他眼前一黑,但他立刻掙紮著爬起,抽出腰間的柴刀,警惕地環顧四周。
這一段城牆果然守衛薄弱,最近的哨兵也在幾十步開外,正探頭探腦地望向喧囂的東門。好機會!
他迅速將繩索固定在垛口上,下方幸存的十一個兄弟攀爬中又摔傷兩人)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依次奮力攀爬上來。最後一個陳墨被拉上來時,東門方向的喧囂似乎小了一些。
“快!糧倉在那邊!” 陳墨指向城內一處被高大圍牆環繞、燈火通明的區域,急促地說道。
十七個黑影包括兩個勉強跟上的傷兵),如同融入黑夜的鬼魅,沿著城牆內側的陰影快速移動。沿途遇到零星巡邏的兵丁,都被他們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悄無聲息地解決掉——捂住口鼻,柴刀割喉,屍體拖入黑暗角落。每一次殺戮,都讓這些曾經的農夫眼中多一分麻木的凶狠。
糧倉高大的木門近在眼前!門口隻有兩個打著哈欠的守衛!
“殺!” 李長天低吼一聲,如同受傷的野獸發出最後的咆哮!他拖著斷腿,不顧一切地率先衝了出去!柴刀帶著破風聲,狠狠劈向一個守衛的脖頸!
“敵襲——!” 另一個守衛發出淒厲的警報,但聲音戛然而止,被王石頭一矛捅穿了胸膛。
警報聲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沉寂的糧倉區域!尖銳的銅鑼聲、雜亂的腳步聲、驚恐的呼喊聲、兵刃出鞘的鏗鏘聲,從四麵八方響起!
“砸門!快!” 李長天嘶吼著,和幾個兄弟合力抱起一根事先藏在附近的粗壯撞木這得益於陳墨的情報),狠狠撞向糧倉厚重的木門!
“咚!” 沉悶的巨響震得人耳膜發麻,木門劇烈震顫,灰塵簌簌落下,但門栓顯然異常堅固,紋絲不動!
“再來!” 李栓子雙目赤紅,帶頭再次撞擊!
“咚!”
就在他們第三次抬起撞木,準備奮力一搏時,糧倉高大的圍牆上,突然亮起了無數火把!火光映照下,一排排冰冷的弩箭對準了他們!一個穿著低級軍官服飾的人影出現在牆頭,臉上帶著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
“不知死活的反賊餘孽!等你們多時了!” 軍官獰笑著,猛地揮手,“放箭!”
“咻咻咻——!”
密集的箭矢如同死亡的暴雨,瞬間傾瀉而下!目標正是抬著壯木、聚集在門前的李長天等人!
“躲開!” 李長天目眥欲裂,扔掉撞木,猛地撲向身邊的陳墨,將他狠狠撞向牆角!
“噗噗噗!” 利箭入肉的悶響令人頭皮發麻!抬撞木的幾個兄弟,包括離李長天最近的王石頭,瞬間被射成了刺蝟!王石頭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慘叫,身體被巨大的衝擊力帶得向後飛起,重重砸在糧倉大門上,鮮血染紅了門板!
“石頭哥——!” 李栓子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牆頭的箭雨毫不停歇!幸存的兄弟們被壓製在牆角、糧車等掩體後,根本抬不起頭。慘叫聲此起彼伏,每一聲都代表著又一個兄弟的倒下。
完了!又是陷阱!絕望如同冰冷的毒蛇,再次纏緊了李長天的心髒!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柴刀橫在胸前,看著身邊不斷倒下的兄弟,看著遠處源源不斷湧來的、火把通明的援兵,心如死灰。
“大哥!這邊!門…門開了條縫!” 豁牙突然在不遠處驚恐地喊道。他剛才被箭雨逼到一個角落,慌亂中撞到一扇不起眼的小側門,那門竟然虛掩著!
一線生機!李長天眼中瞬間爆發出求生的光芒!“撤!進側門!快!”
殘存的七八個人,連滾帶爬,頂著稀疏下來的箭矢守軍似乎有意驅趕),拚命衝向那扇開了一條縫的側門!陳墨在混亂中被一支流矢擦過小腿,踉蹌了一下,被李長天一把拽住胳膊,拖進門內!
“砰!” 沉重的側門被最後一個衝進來的兄弟死死關上,插上門栓。門外立刻傳來官兵憤怒的撞門聲和叫罵聲。
門內,一片漆黑,彌漫著穀物特有的幹燥氣味和濃重的灰塵味。暫時安全了!眾人癱倒在地,劇烈地喘息著,如同離水的魚。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栓子?豁牙?老蔫?二狗?” 李長天嘶啞地呼喚著同伴的名字。
黑暗中傳來壓抑的呻吟和哭泣回應。李栓子帶著哭腔:“大哥…我…我在…豁牙哥…他…他後背中了兩箭…快不行了…老蔫叔和二狗子…沒…沒進來…”
又折損了!十七個人衝進來,此刻還能喘氣的,算上李長天自己,隻剩下五個!而且人人帶傷!豁牙的喘息聲如同破風箱,越來越微弱。
首戰潼關,強攻糧倉,敗了!敗得如此徹底,如此慘烈!
糧倉·最後的火種
借著門縫透入的微光,眾人勉強看清了所在的環境。這是一個巨大的糧倉內部,堆滿了鼓鼓囊囊的麻袋,空氣中飄散著新穀的香氣。這香氣本該帶來生的希望,此刻卻隻讓人覺得諷刺和絕望。
“我們…我們被困死在這裏了…” 一個幸存的兄弟絕望地低語,聲音裏帶著哭腔,“外麵全是官兵…我們死定了…”
撞門聲越來越響,門栓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官兵顯然不會放過他們。
李長天背靠著冰冷的糧袋,斷腿的劇痛和失血帶來的眩暈一陣陣襲來。他環顧身邊:陳墨臉色慘白,按著小腿上的傷口;李栓子手臂上的舊傷崩裂,鮮血染紅了布條;另一個兄弟滿臉是血,不知傷在哪裏;豁牙躺在不遠處,氣息微弱…五個人,五盞在狂風中隨時會熄滅的殘燈。
絕望,如同這糧倉裏的黑暗,濃稠得化不開。
就在此時,一直沉默的陳墨突然掙紮著爬向旁邊一個高大的糧垛。他發瘋似的用手扒開頂層的麻袋,露出下麵一層。他用牙齒撕開其中一個麻袋的封口!
“嘩啦——”
金黃的粟米如同瀑布般傾瀉而出!
但這並不是陳墨的目標!在粟米流盡後,麻袋底部,赫然露出了幾個用油布緊緊包裹的長條狀物體!
陳墨顫抖著手,扯開油布!火光映照下,露出了裏麵包裹的東西——那是幾把保養精良、閃著幽冷寒光的製式軍弩!還有幾壺滿滿的弩箭!
“這…這是?!” 李栓子瞪大了眼睛。
陳墨抓起一把弩,手指撫過冰冷的弩身,眼中爆發出一種近乎狂熱的精光:“是上次奇襲縣衙時,混在糧車裏偷偷運進來藏好的!本想…本想裏應外合時用…沒想到…” 他看向李長天,聲音因激動而顫抖,“天不亡我!大哥!有這些家夥,我們還能殺出去!至少…能拉幾個墊背的!”
希望,如同鬼火,在絕望的深淵裏再次幽幽燃起。雖然微弱,卻足夠灼熱。
李長天看著陳墨手中的強弩,又看了看身邊這幾個傷痕累累、眼神卻重新被凶狠點燃的兄弟。門外,官兵的撞門聲如同催命的鼓點。他掙紮著,用柴刀支撐起身體,抓起一把沉甸甸的軍弩,冰冷的觸感讓他混亂的頭腦瞬間清醒。
“栓子,找高處!陳墨,堵門!其他人,裝箭!” 李長天的聲音嘶啞卻斬釘截鐵,眼中燃燒著最後的瘋狂,“想讓我們死在這糧堆裏?沒那麽便宜!就是死,老子也要崩掉他們滿口牙!”
殘存的五人,如同五頭被逼入絕境的困獸,背靠著堆積如山的糧食——著象征著生存卻無法立即果腹的財富,握緊了冰冷的殺人利器,死死盯住那扇在猛烈撞擊下呻吟作響的側門。門外的火把光亮透過縫隙,將他們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高聳的糧垛上,如同張牙舞爪的複仇之魂。
潼關糧倉的血雨腥風,才剛剛開始。而這五個從地獄血池裏爬出來的殘兵,將成為今夜這座巨大糧倉裏,最致命、最瘋狂的火種。
喜歡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請大家收藏:()從農民起義到權傾天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