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蟄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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羌人部落的主營地坐落在兩河交匯處的一片豐茂草場上。雨後的草原蒸騰著淡淡的水汽,在朝陽下泛著金色的光暈。數十頂用厚實犛牛毛編織的帳篷呈環形分布,中央是部落首領的大帳,帳頂飄揚著繡有雄鷹圖案的旗幟。
趙鐵柱站在營地邊緣的小土坡上,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但肋下那道最深的刀傷依舊隱隱作痛。他望著遠處奔騰的河流和更遠處隱約可見的群山輪廓,眼神沉靜而深邃。自從協助羌人擊潰黑龍幫、奪取戰船後,他在部落中的地位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俄木隆兌現了承諾——黑風成了他的坐騎,傷口得到了最好的醫治,甚至分到了一頂屬於自己的小帳篷。
“漢人。”粗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俄木隆大步走來,腰間挎著一把鑲嵌著銀飾的彎刀,那是部落勇士的象征。“想什麽?”
趙鐵柱沒有回頭,依舊望著遠方:“想…接下來該去哪。”
俄木隆哼了一聲,與他並肩而立:“你的傷,沒好透。黑風,也沒真正馴服。”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看向趙鐵柱,“想報仇?就憑你一個人?”
趙鐵柱的拳頭下意識地攥緊,指節發白。他當然想報仇!王崇山那張猙獰的臉,臨河城焚天的烈焰,兄弟們慘死的景象,夜夜入夢,讓他從噩夢中驚醒。但他知道俄木隆說得對——現在的他,孤身一人,連黑石堡在哪個方向都摸不清,談何報仇?
“我需要力量。”趙鐵柱的聲音低沉而堅定,“需要人手,武器,情報…需要一切。”
俄木隆的眼中閃過一絲欣賞。這個漢人,有著野獸般的直覺和戰士的清醒頭腦。“留下。”他突然說道,語氣不容置疑,“跟我的勇士一起訓練。學我們的騎射,學我們的戰法。等你真正馴服黑風,等你的傷痊愈…再說報仇的事。”
趙鐵柱轉頭看向這個魁梧的羌人首領,對方粗獷的臉上沒有施舍的憐憫,隻有對強者最基本的尊重。這不是收留,而是一種認可,一種投資。
“好。”趙鐵柱沒有廢話,幹脆地點頭。蟄伏,積蓄力量,這是他目前唯一的選擇。
俄木隆滿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次力道輕了些),指向營地中央的練武場:“現在就去。阿木罕在等。”
練武場上,十幾個精壯的羌人勇士正在進行日常訓練。有人練習騎射,有人摔跤角力,還有人揮舞著沉重的戰斧劈砍木樁。看到趙鐵柱走來,他們的目光中少了最初的輕視,多了幾分好奇和審視。
阿木罕扔給他一張硬木長弓和一袋箭:“漢人。先看看你的本事。”
趙鐵柱接過長弓,入手沉重,弓弦緊繃得幾乎要割破手指。他深吸一口氣,忍著肋下的疼痛,拉弓搭箭,瞄準三十步外的草靶。
嗖!
箭矢偏得離譜,連靶子的邊都沒蹭到。
羌人戰士們爆發出一陣善意的哄笑。阿木罕也搖了搖頭:“軟得像麵條。漢人的弓,都這麽沒用嗎?”
趙鐵柱臉上火辣辣的,但他沒有惱怒,反而被激起了不服輸的倔強。“再來。”他咬牙道,再次拉弓。
一整個上午,他都在重複這個動作。拉弓,瞄準,放箭;拉弓,瞄準,放箭…手指很快磨出了血泡,肩膀和肋下的肌肉酸痛不已,但他固執地不肯停下。直到右臂徹底脫力,連弓都舉不起來,才被阿木罕強行叫停。
“夠了。再練,你的手就廢了。”阿木罕遞給他一碗渾濁的、散發著刺鼻氣味的藥湯,“喝。明天繼續。”
趙鐵柱一飲而盡,藥湯的苦澀讓他整張臉都皺了起來。但他知道,這是必經之路。要在這弱肉強食的草原立足,要獲得羌人真正的認可,就必須掌握他們的戰技。騎射,隻是第一步。
下午的訓練更加殘酷——馴馬。黑風被牽到練武場中央,這匹烈馬依舊暴躁不安,看到趙鐵柱就噴著響鼻,前蹄刨地。
“上馬。”阿木罕簡短地命令。
趙鐵柱沒有猶豫,忍著全身酸痛,抓住馬鬃,翻身而上!黑風立刻暴怒,瘋狂地尥蹶子、甩背、旋轉,試圖將這個不知死活的人類甩下來!趙鐵柱死死夾住馬腹,雙手如同鐵鉗般抱住馬頸,整個人如同貼在馬背上的螞蟥,任憑黑風如何狂暴都不鬆手!
這場人馬角力持續了足足一刻鍾,最終以黑風暫時屈服、趙鐵柱幾乎虛脫告終。他從馬背上滑下來時,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掌心血肉模糊,但眼中卻閃爍著勝利的光芒。每一次騎乘,都是對黑風野性的壓製,也是對自己意誌的錘煉。
日複一日,這樣的訓練成了趙鐵柱的日常。清晨練箭,下午馴馬,晚上則跟著阿木罕學習羌人的戰法和草原生存技巧。他的箭術進步神速,從最初的脫靶,到能射中移動的草人;與黑風的默契也逐漸加深,那匹烈馬開始接受他的駕馭,甚至在一次圍獵中救了他一命——當一頭受傷的野豬從灌木叢中衝出時,黑風靈巧地側跳避開,給了他拉弓射擊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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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的部落大會上,俄木隆當眾將一把鑲嵌著銀飾的彎刀授予趙鐵柱——這是羌人戰士的象征,代表著他被部落正式接納。趙鐵柱單膝跪地,接過彎刀,在眾人的歡呼聲中,將它高高舉起。陽光在銀飾上跳躍,如同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更加沉穩的火焰。
蟄伏,不是為了遺忘仇恨,而是為了以更強大的姿態歸來。
黑石堡,馮麻子的石屋內。
柳紅袖跪在地上,用濕布擦拭著粗糙的木地板。她的手腕傷口已經結痂,但留下了一道猙獰的疤痕。身上的粗布衣裳比剛來時幹淨了些,臉色也不再那麽慘白,但眼中的警惕和隱忍卻更加深沉。
這一個月來,她以“醫女”的身份留在馮麻子身邊,照料傷員、打掃房間、熬製藥湯,表現得順從而卑微。馮麻子起初對她嚴加防範,甚至派親信監視她的一舉一動,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見她確實安分守己,且醫術確實有用治好了幾個受傷的守衛),戒備漸漸鬆懈。
“大人,該換藥了。”柳紅袖低著頭,聲音輕柔,捧著一碗新熬的藥膏站在馮麻子麵前。這個惡霸前幾天圍獵時摔傷了手臂,傷口有些發炎。
馮麻子哼了一聲,伸出粗壯的手臂。柳紅袖小心翼翼地解開舊繃帶,用溫水清洗傷口,然後敷上藥膏。她的動作嫻熟輕柔,仿佛真的隻是一個盡職的醫女。
“手藝不錯。”馮麻子難得地誇了一句,眯著眼打量她低垂的睫毛和纖細的手指,“比堡裏那個醉鬼大夫強多了。”
“謝大人誇獎。”柳紅袖依舊低著頭,掩飾眼中的冷光。這一個月,她摸清了黑石堡的日常運作、守衛輪班規律,甚至偷偷記下了武器庫和糧倉的位置。最重要的是,她借著給守衛送藥的機會,幾次靠近弟弟的囚室,隔著鐵窗簡短交談,確認他還活著,雖然瘦弱,但精神尚可。
“聽說…你弟弟識幾個字?”馮麻子突然問道,語氣隨意,但眼神卻銳利如刀。
柳紅袖心頭一緊,手上的動作絲毫不停:“家父…生前教過他一些。粗淺的…識字罷了。”
“哼。”馮麻子抽回手臂,“明天開始,讓他每天下午去賬房,幫著抄錄礦坑的產出記錄。老賬房眼睛快瞎了,寫的東西鬼都看不懂。”
柳紅袖強忍著狂跳的心髒,恭敬地應道:“是,大人。隻是…他身體弱…”
“死不了!”馮麻子不耐煩地揮手,“每天有人看著。別耍花樣!”
“奴婢不敢。”柳紅袖深深低頭,嘴角卻勾起一絲幾不可察的弧度。這是機會!弟弟離開囚室,就有更多接觸的可能!賬房的位置她也知道,在武器庫旁邊,離後門不遠…
就在這時,一個守衛慌慌張張地衝了進來:“大人!不好了!丙字坑塌了!埋了十幾個苦力!”
馮麻子罵了一聲,抓起鞭子就往外衝。柳紅袖也趕緊收拾藥箱跟上——礦坑事故往往有傷員需要救治。
丙字坑位於礦坑最底層,陰暗潮濕,支撐的木架年久失修。當他們趕到時,塌方處已經圍滿了人,幾個守衛正用鐵鍬挖掘,試圖救出被埋的苦力。慘叫聲和呻吟聲從碎石堆下傳來,令人毛骨悚然。
柳紅袖立刻投入救治工作。她指揮守衛們小心搬開石塊,為傷者止血包紮,動作麻利而專業。一個滿臉是血的少年被挖出來時,右腿已經血肉模糊,骨頭外露。她毫不猶豫地撕下自己的衣襟,為他緊急止血。
“讓開!讓開!”馮麻子粗暴地推開人群,查看塌方情況。當他看到損毀的礦道和可能造成的減產時,臉色陰沉得可怕:“媽的!這個月的配額完不成了!上麵怪罪下來…”
他凶狠的目光掃過那群驚魂未定的苦力,突然停在了一個試圖悄悄後退的瘦弱身影上。“你!過來!”馮麻子厲聲喝道。
那苦力嚇得癱軟在地,連連磕頭:“大人饒命!小的什麽都沒做!是…是木架自己塌的!”
馮麻子獰笑著抽出鞭子:“總得有人為這事負責!就你了!來人!把他吊起來,抽三十鞭!給其他人長長記性!”
鞭子呼嘯著落下,苦力的慘叫聲響徹礦坑。柳紅袖死死咬住嘴唇,強迫自己繼續救治傷員,不去看那殘忍的場麵。但這一幕,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在她的心上。黑石堡的暴政,必須終結!她和弟弟的逃離計劃,必須加快!
當晚,借著給弟弟送飯的機會,柳紅袖將一張小紙條塞進了饅頭裏。上麵用炭筆簡單畫了黑石堡的平麵圖和幾個關鍵點——武器庫、後門、守衛換崗時間…以及兩個字:“準備”。
荒山中的洞穴裏,陳墨的“實驗”取得了突破性進展。
他小心地將幽藍色粉末裝入一個鐵罐中,隻留一個小孔,然後用融化的蠟和樹膠混合,製作了一個簡易的“延時裝置”——一段浸過油的麻繩,穿過小孔,插入粉末中。麻繩燃燒的速度經過反複測試,大約每寸能燃燒半刻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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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大哥…這…真的能行嗎?”少年縮在洞穴角落,既害怕又好奇地看著那個古怪的鐵罐。
陳墨的臉上滿是汙垢和疲憊,但眼中卻閃爍著興奮的光芒:“試試就知道了。”
他帶著鐵罐來到洞外一處空地,將麻繩點燃,然後迅速跑回安全距離。麻繩緩慢燃燒,發出細微的滋滋聲,火光一點點接近鐵罐…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爆炸!鐵罐被炸得四分五裂,碎片深深嵌入周圍的樹幹!衝擊波掀起的氣浪甚至將幾米外的陳墨掀了個跟頭!
“成…成功了!”陳墨灰頭土臉地爬起來,欣喜若狂!這威力,比預期的還要大!如果有更多粉末,更大的容器…
“陳…陳大哥!”少年驚恐地指著他的手臂。一塊鐵片深深紮進了他的上臂,鮮血直流。
陳墨這才感覺到疼痛,但他毫不在意。他拔出鐵片,隨便用布條包紮了一下,腦中已經開始構思下一步計劃。這種被他暫時命名為“驚雷粉”的奇異物質,遇水劇烈反應,密閉環境下能產生驚人的爆炸。如果能大量獲取,製作成可控製的爆炸裝置…
“我們需要更多這種粉末。”陳墨喃喃自語,目光投向遠方,“得想辦法…找到它的來源。”
他想起了柳紅袖。這粉末是她珍藏的,她一定知道從哪裏可以獲得。但柳紅袖現在在哪裏?是死是活?還有趙鐵柱、李長天…幸存的兄弟們散落各方,如同被風吹散的餘燼,各自蟄伏,各自掙紮。
陳墨回到洞穴,看著那個斷腿老兵和奄奄一息的婦人,再看看自己滿是傷痕的雙手。前宰相之子的優雅與學識早已被苦難磨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偏執的堅韌與創造力。這“驚雷粉”,或許就是命運留給他的、最危險的武器。
他小心地包好剩餘的粉末,如同守護著最珍貴的火種。蟄伏的日子不會太久,當這“驚雷”真正炸響時,必將震撼整個腐朽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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