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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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川城的暴雨,如同天穹裂開了巨大的豁口,冰冷刺骨的雨水狂暴地傾瀉而下,瞬間將天地連成一片混沌的灰白。狂風呼嘯,卷起地上的積水,形成一道道渾濁的浪頭,狠狠拍打著緊閉的門窗。街巷瞬間化作湍急的河流,低窪處的水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上漲。
趙鐵柱背靠著冰冷的門板,滑坐在地板上。隔壁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被窗外震耳欲聾的雷雨聲淹沒,卻又如同鋼針,穿透喧囂,狠狠紮在他的耳膜和心上。
“狗蛋他爹…被逼的…不想去送死啊…”
“不去…全家都得死!…”
那婦人的絕望哭訴,士兵麻木而恐懼的臉龐,在趙鐵柱腦中反複閃現。五百官兵,五百個“狗蛋他爹”,即將被周炳坤的貪婪和他趙鐵柱的算計,驅趕進“野狼穀”那個他精心布置的陷阱裏。他們會像臨河城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樣,成為權力鬥爭的祭品,無聲無息地腐爛在泥濘之中。
為了什麽?
為了給王崇山報仇?那狗官死有餘辜!
為了攪亂這潭死水?讓潼川的狗官們恐慌?
還是…僅僅為了滿足自己複仇後那空洞的殺意?
他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老繭、曾無數次握緊刀柄的手。這雙手,殺過稅吏,殺過官軍,也殺過王崇山。每一次殺戮,他都告訴自己,那是反抗壓迫,是討還血債,是螻蟻的怒吼!可這一次呢?這一次他算計的,是那些和他一樣出身貧寒、被強征入伍、身不由己的普通士卒!他們的妻兒,此刻或許也如同隔壁那對母子般,在暴雨中絕望哭泣。
這複仇的刀鋒,是否已在不知不覺中…染上了與那些狗官…相同的顏色?
這個冰冷的念頭,如同窗外的炸雷,狠狠劈在他信念的基石上!一股巨大的惡心感湧上喉頭,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地板上!指節瞬間破裂,鮮血滲出,混合著地板上濺入的雨水,在黑暗中暈開一小片暗紅。
不!他不是狗官!他不能變成那樣的人!
臨河城的烈焰,是為了生存,為了尊嚴!是為了不讓更多的“狗蛋他爹”被逼得家破人亡!可如今,他卻在親手製造著新的“狗蛋”!
窗外,風雨如晦。一道慘白的閃電撕裂黑暗,瞬間照亮了他扭曲而痛苦的臉龐,也照亮了那把靠在牆邊、纏著布條的彎刀——刀柄上,還殘留著王崇山脖頸的溫度和血腥氣。
他不能!他不能為了攪亂死水,就讓自己也沉淪於這無邊的黑暗!李長天焚城殉道,是為了給兄弟們爭一條活路,不是為了讓他趙鐵柱變成下一個王崇山!
一個決絕的念頭,如同黑暗中迸發的火星,驟然點亮!
計劃必須改變!
野狼穀的陷阱,不能是官兵的墳場!
他要的不是那五百條無辜的性命!他要的是混亂,是周炳坤的命!是讓潼川的狗官知道,反抗的怒火從未熄滅!但…不能以這種方式!
他猛地站起身,衝到窗邊,用力推開一道縫隙。狂風卷著冰冷的雨水狠狠抽打在他臉上,生疼!街道上,集結的士兵隊伍在暴雨中艱難前行,如同一條在洪流中掙紮的黑色長蛇。軍官的嗬斥聲被風雨撕扯得斷斷續續。
他需要一個變數!一個既能攪亂周炳坤的計劃,又能盡可能減少官兵傷亡的變數!
目光掃過混亂的街道,突然定格在幾個在積水中艱難跋涉、試圖關閉坊市閘門的身影——那是穿著蓑衣、動作麻利的“水鬼幫”成員!潼川城地勢低窪,常年受水患困擾,城中便自發形成了以疏通水道、搶險救災為生的“水鬼幫”。這些人水性極好,熟悉城中每一條暗渠水道,平時地位低下,但關鍵時刻,連官府也要仰仗他們!
一個極其大膽的計劃,在趙鐵柱腦中瞬間成型!混亂…不一定要靠殺戮!
他不再猶豫,迅速換上一件更不起眼的蓑衣鬥笠,將彎刀貼身藏好。深吸一口帶著雨水腥氣的冰冷空氣,他猛地拉開房門,如同一條融入雨幕的遊魚,一頭紮進了潼川城這場百年不遇的暴雨洪流之中!
鬼見愁峽穀。
暴雨在這裏展現出了更加狂暴的威力!不再是冰冷的雨絲,而是如同天河決堤般傾瀉的瀑布!峭壁上方,渾濁的山洪如同無數條咆哮的黃龍,從四麵八方衝入穀底!原本在亂石間奔湧的暗河水位瘋狂上漲,發出震耳欲聾的咆哮!穀底的森林被洪水淹沒,粗壯的樹木在激流中如同稻草般被衝倒卷走!
陳墨站在礦洞入口臨時搭建的雨棚下,臉色鐵青地看著外麵如同末日般的景象。他精心規劃的“驚雷巢穴”,正麵臨著前所未有的嚴峻考驗!
“軍師!不好了!暗河倒灌!支洞進水了!”張石頭渾身濕透,連滾爬爬地從礦洞深處衝出來,臉上帶著驚恐,“水勢漲得太快!工坊區…快被淹了!”
陳墨的心猛地一沉!工坊區!那裏存放著僅有的藍熒石髓和初步製作的驚雷火罐!一旦被水浸泡…後果不堪設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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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所有人!跟我去堵水!搶救物資!”陳墨嘶聲吼道,抓起一把鐵鍬就衝向礦洞深處!
礦洞內一片混亂。靠近暗河主通道的幾條支洞已經被渾濁的洪水湧入,水位迅速上升。存放藍熒石髓和半成品火罐的區域雖然地勢稍高,但洪水正順著低窪處和岩縫瘋狂倒灌!幾個兄弟正拚命用沙袋和木板堵截水流,但收效甚微。
“不行!堵不住!”老周絕望地喊道,“水是從岩縫裏滲進來的!到處都是!”
陳墨衝到存放藍熒石髓的石台前,冰冷的洪水已經沒過了腳踝,正快速上漲!裝著珍貴粉末的皮囊和瓷瓶危在旦夕!
“搬!把所有東西搬到主洞最高處!快!”陳墨當機立斷,自己率先扛起一袋密封好的藍熒石髓。其他人也反應過來,七手八腳地搶救物資。
就在這時!
轟隆——!!!
礦洞深處傳來一聲沉悶的巨響!伴隨著岩石碎裂的聲音和更猛烈的水流奔湧聲!
“糟了!是靠近水源的岩壁塌了!暗河直接灌進來了!”柳青河驚恐的聲音從深處傳來。
一股更加洶湧的濁流如同失控的野獸,從一條主要的支洞噴湧而出!瞬間衝垮了剛剛壘起的沙袋防線!洪水以驚人的速度蔓延開來!
“撤!快撤到主洞去!”陳墨看著迅速上漲、已經漫過膝蓋的洪水,心知工坊區保不住了!他一邊指揮眾人撤退,一邊死死盯著那處塌陷的支洞。借著慌亂中火把的光亮,他隱約看到被洪水衝開的塌陷處後麵,似乎露出了更大、更幽深的岩洞空間,洞壁在渾濁的水流衝刷下,隱約閃爍著…點點幽藍?!
藍熒石礦脈?!在更深的地方?!
但此刻,保命要緊!洶湧的洪水追著他們的腳後跟!
“走!”陳墨一把拉住還在發愣的柳青河,和眾人一起拚命向地勢更高的主洞區撤退。洪水在他們身後咆哮著,迅速吞噬了剛剛建立的簡陋工坊。
主洞區地勢較高,暫時安全。眾人驚魂未定地癱坐在地上,看著腳下不斷上漲的洪水線,聽著礦洞深處如同巨獸咆哮的水聲,臉上寫滿了絕望。辛辛苦苦找到的基地,還沒正式啟用,就麵臨滅頂之災!
陳墨劇烈喘息著,抹去臉上的泥水。他看著被洪水淹沒的支洞方向,眼中沒有絕望,反而閃爍著一種近乎瘋狂的興奮!塌陷!更深的空間!更明顯的幽藍光澤!那意味著…更大的礦脈可能就在洪水之後!
“危機…也是機遇!”陳墨的聲音在嘩嘩的水聲中響起,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斷,“洪水衝垮了岩壁,也給我們打開了新的通道!等水退了,我們就去探那條新洞!那裏…可能有取之不盡的‘驚雷’之源!”
柳紅袖看著弟弟柳青河蒼白的臉,又看向陳墨那雙在絕境中依舊燃燒著火焰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她走到陳墨身邊,低聲道:“陳墨,水流的方向…還有岩壁上那些被衝刷出的紋路…我好像在哪裏見過類似的記載…”
她努力回憶著影鱗衛秘庫中那些塵封的、關於山川水脈和礦藏分布的殘卷。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洪水,或許…正在衝刷出比藍熒石礦脈更驚人的秘密!
暴雨如注,衝刷著鬼見愁峽穀深處新塌陷的礦洞岩壁。
柳青河在姐姐的示意下,不顧危險,在齊腰深、流速稍緩的回水區邊緣,用一根長杆綁著火把,探向那片塌陷後露出的、更大幽深空間的邊緣岩壁。
渾濁的洪水衝刷著岩石表麵,剝離了經年累月的泥土和苔蘚。在火把搖曳的光線下,被水流反複衝刷的一塊巨大岩壁上,漸漸顯露出一些人工雕琢的痕跡!
那不是天然的紋路!
是線條!是圖案!是…某種極其古老、線條粗獷而神秘的浮雕!
柳青河瞪大了眼睛,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姐!陳軍師!你們快看!那…那上麵有東西!”
陳墨和柳紅袖立刻涉水靠近。借著火光,他們終於看清了被洪水衝刷出的部分浮雕輪廓——那似乎是一幅巨大的、描繪著星辰運行的圖案!星辰之間,用某種難以理解的符號連接著,中央,則是一個巨大的、如同漩渦般的深坑符號!更令人心驚的是,在漩渦符號的邊緣,還雕刻著幾個形態扭曲、似乎在痛苦掙紮的…人形!
“星圖…旋渦…祭祀?”柳紅袖喃喃自語,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她猛地想起影鱗衛秘檔中一段語焉不詳的記載:“…鬼見愁,古祭坑…引星力,鎮凶煞…生人勿近…”
“什麽古祭坑?”陳墨追問,心頭湧起不祥的預感。
柳紅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前朝…甚至更早的傳說!據說此地曾是上古部落祭祀天地、溝通星象的場所,也是…鎮壓某種‘大凶之物’的封印之地!祭坑深不見底,以活人獻祭…這浮雕,描繪的恐怕就是獻祭的場景!”
她指著漩渦符號邊緣那些扭曲的人形:“看他們的姿態…不像是自願的!更像是…被某種力量拖入深淵!”
一股寒意,順著被洪水浸泡的身體,瞬間爬上了陳墨的脊背。藍熒石礦脈…難道就藏在這所謂的“古祭坑”深處?而這礦脈…是否與那被鎮壓的“大凶之物”有關?
就在三人被這意外發現震懾住心神之際!
轟隆隆——!!!
礦洞深處,靠近新塌陷區域的地方,再次傳來一陣沉悶而怪異的巨響!這一次,不是岩石塌方,更像是…某種巨大金屬物體在水中移動、摩擦岩壁的聲音!伴隨著一種若有似無、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低沉嗡鳴!
整個礦洞都為之微微震動!腳下的水流也似乎受到了牽引,形成詭異的旋渦!
“什麽聲音?!”張石頭等人驚駭地望向黑暗深處。
柳紅袖的臉色瞬間慘白如紙,她猛地抓住陳墨的手臂,指甲幾乎掐進肉裏:“快走!離開這裏!那聲音…那聲音和秘檔裏描述的…被驚醒的‘鎮物’…一模一樣!”
鬼見愁峽穀的暴雨,不僅衝開了藍熒石的寶藏,似乎也…衝刷開了某種沉睡萬古的恐怖禁忌!這深藏於地底的“驚雷”之源,其代價,或許遠超他們的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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