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潼關下的鬼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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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炷香後,傷兵營旁那個唯一還算幹燥的窩棚裏,擠滿了人。潮濕的泥土地麵被踩得一片狼藉,混雜著草藥苦澀和未散的血腥氣。油燈如豆,昏黃的光線在十幾張疲憊、焦慮卻又強打精神的臉龐上跳躍。李長天坐在一個倒扣的木桶上,濕衣緊貼脊背,寒意刺骨,但他的目光卻像淬了火的刀子,掃過每一個頭領。
    “糧倉燒了,隻剩三天口糧,還是摻了麩皮野菜的稀湯。”李長天的聲音不高,卻讓棚內的空氣又凝重了幾分。“外麵是官府的圍剿,裏麵是兄弟們的饑腸。我們沒路退,也沒時間哭。”
    他攤開一張用炭筆畫在破布上的簡陋地圖,那是陳墨憑借記憶和前朝殘卷拚湊出來的潼關地形草圖。粗糙的線條勾勒出險峻的山勢和蜿蜒的黃河。
    “潼關,天下雄關。”李長天的手指重重點在圖上那個扼守要衝的位置。“朝廷的命脈,西運糧草、東輸賦稅,都要過這裏。守將鄭屠,貪鄙殘暴,綽號‘剔骨刀’,手底下有三千府兵,據關而守,易守難攻。”他頓了頓,目光銳利,“硬拚,我們這點人,塞牙縫都不夠。”
    棚內響起壓抑的抽氣聲。絕望的氣息彌漫。
    “所以,隻能智取。”李長天斬釘截鐵。“鄭屠貪,這就是他的破綻!他克扣軍糧,中飽私囊,手下兵卒怨氣衝天。關內糧倉滿溢,關外餓殍遍野。這就是我們的機會!”
    他環視眾人,最終目光落在陳墨身上。陳墨臉色依舊蒼白,肩頭的麻布滲血似乎止住了,但眼神卻異常明亮專注。“陳墨,你腦子最活,說說看,這‘智’字,如何落筆?”
    陳墨深吸一口氣,忍著肩傷牽扯的疼痛,湊近地圖,指尖劃過潼關側翼一條幾乎看不清的細線:“大哥,諸位頭領。硬攻無望,唯有內應、火攻、奇襲三策並用,方有一線生機。關鍵,在於‘知彼’。”
    他指向潼關城牆:“鄭屠治軍酷烈,軍紀鬆弛隻在表麵。白日城頭守備森嚴,但入夜之後,尤其子時前後,守軍因乏餉而懈怠,巡邏間隙增大。更關鍵的是,” 他的指尖移向潼關後方,靠近黃河的一處標記,“這裏,是糧倉重地,守衛最嚴,但也是鄭屠私人財貨的轉運點。據我們之前零星探報,鄭屠每隔五日,便有一批‘私貨’趁夜由水路運入關內,守此處的,是他的心腹家丁隊,人數不多,但裝備精良,且……極其傲慢。”
    李長天眼中精光一閃:“你是說,打他運私貨的主意?”
    “不全是。”陳墨搖頭,語速加快,“鄭屠貪婪,必不會將雞蛋放在一個籃子裏。糧倉是軍需重地,他不敢明著動。但運入的私貨,金銀細軟居多,他定會另尋隱秘倉庫存放。找到這個私庫,甚至摸清他運貨的路線和接頭暗號,我們就有文章可做!”
    他抬起頭,迎上李長天的目光,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決絕:“大哥,當務之急,是必須有人潛入潼關,摸清三件事:一、守軍夜間巡邏的準確路線和間隙;二、鄭屠私庫的具體位置和守衛情況;三、他下次私貨入關的時間和接頭方式!隻有拿到這些,我們的‘智取’,才算有‘智’可言!”
    棚內一片寂靜。潛入潼關?那無異於闖龍潭虎穴!一旦暴露,十死無生!
    “我去。”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是張老蔫,李家村出來的老兵,五十多歲,幹瘦得像根老柴,背有些佝僂,眼神渾濁,扔人堆裏毫不起眼。他是獵戶出身,年輕時是十裏八鄉最好的追蹤手,鼻子靈得像狗,腳步輕得像貓。“我這把老骨頭,死哪裏都一樣。官軍瞧不上我這糟老頭子,混進去容易。”
    “老蔫叔……”李長天心頭一緊。
    “算我一個!”另一個年輕的聲音緊接著響起。是王小石,隊伍裏出了名的“猴子”,身材瘦小,攀爬跳躍如履平地,膽子大得出奇。“探路摸哨,爬牆上房,我熟!”
    “還有我。”角落裏,一個沉默寡言的漢子抬起頭,他叫啞巴,並非真啞,隻是話極少。他是鐵匠,眼神沉穩,手上布滿老繭。“我會看鎖,懂點機關。私庫的門,我能弄開看看。”
    李長天看著眼前主動請纓的三人:一個暮氣沉沉的老獵戶,一個機靈跳脫的少年,一個沉默寡言的匠人。這就是他現在能拿出來的、最精銳的“尖刀”。一股酸澀湧上喉嚨,他強行壓下。
    “好!”李長天猛地站起身,目光灼灼地盯著三人,“張老蔫,王小石,啞巴!這趟差事,九死一生!但山寨幾百號兄弟的命,就在你們帶回來的消息上!”
    他解下腰間一個髒兮兮的皮囊,倒出裏麵僅剩的一點炒麵和幾塊拇指大小的、黑乎乎的東西。“這是最後一點能頂餓的,你們帶上。”他又從懷裏掏出一個更小的油布包,遞給張老蔫:“裏麵是陳墨用草藥灰和磷粉調的‘鬼火粉’,指甲蓋大的一點,搓開了夜裏能冒綠光,隔著半裏地都看得見,但亮不了太久。遇到生死關頭,或者發現重大線索需要緊急示警,就用它!記住,活命第一!消息帶不回來,人活著回來,不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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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老蔫默默接過油布包,揣進懷裏最深處。王小石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抓起炒麵塞進懷裏。啞巴隻是重重地點了點頭。
    “今夜子時,從西邊斷崖摸下去。”李長天指著地圖上一個陡峭的標記,“那邊守備最鬆,崖下有片亂石灘可以藏身。陳墨會帶人在崖頂接應信號。記住,你們是山寨的眼睛!我要看到潼關的骨頭縫裏,到底藏著什麽膿瘡!”
    夜色如墨,雨勢稍歇,但寒意更甚。黑石寨西側的斷崖邊,寒風呼嘯。李長天和陳墨伏在冰冷的岩石後,目送著三個黑影如同壁虎般,悄無聲息地順著濕滑的崖壁向下攀爬,很快融入崖下深沉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見。
    崖下,是死寂的荒野,更遠處,潼關城牆上星星點點的火光,如同巨獸冷漠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一切。
    “大哥,他們……”陳墨的聲音帶著擔憂。
    “等。”李長天隻吐出一個字,目光死死鎖住潼關的方向,仿佛要將那厚重的城牆看穿。他的手,緊緊攥著一把冰冷的泥土,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生存的絞索已經套上了脖子,尊嚴的旗幟在寒風中獵獵作響。此刻,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三個如同鬼魅般潛入黑暗的身影上。
    時間在冰冷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每一刻都像被拉長的鋼絲,緊繃欲斷。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陳墨幾乎要按捺不住時,潼關方向,靠近黃河岸邊的一片漆黑區域,極其微弱地、極其短暫地,閃了一下幽綠色的光點!
    如同墳塋間的鬼火,一閃即逝。
    李長天和陳墨的瞳孔驟然收縮!
    “鬼火粉!”陳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是啞巴的信號!他們摸到位置了!在河岸那邊!”
    李長天緊繃的下頜線終於鬆動了一絲,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鬼火現,潼關的秘密,正在被一點點剝開!希望的火種,在無邊的黑暗中,頑強地燃起了一絲微光。更艱難的戰鬥,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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