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血證與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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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城外的夜,比黑石寨更冷,更沉。沒有雨,隻有刺骨的寒風在黃河故道的亂石灘上呼嘯,卷起細碎的沙礫,抽打在潛伏者的臉上、手上,帶來針紮般的痛楚。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龐大關隘的壓迫感。
張猛和他挑選的五十名精銳,像五十塊冰冷的石頭,一動不動地嵌在嶙峋的亂石陰影中。他們身上覆蓋著枯草和泥沙,隻露出一雙雙在黑暗中閃爍著狼一樣光芒的眼睛,死死盯著西水門的方向。每個人的神經都繃緊到了極致,每一次風過石隙的嗚咽,都像是指甲刮過心弦。他們知道,這次行動,關乎山寨幾百號兄弟的生死,也關乎啞巴那條可能保不住的胳膊。
時間在寒風中緩慢地、近乎凝固地流淌。亥時過,子時近。
遠處,潼關城牆上巡夜的火把如同漂浮的鬼眼,沿著固定的軌跡移動。西水門方向,一片死寂。隻有黃河渾濁的浪濤,永不停歇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出沉悶的轟鳴。
“猛哥,時辰快到了……”一個緊挨著張猛的漢子,用幾乎聽不見的氣音提醒,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長時間的潛伏,寒冷和巨大的壓力正在侵蝕著每個人的意誌。
張猛舔了舔幹裂起皮的嘴唇,一股鐵鏽味在口中彌漫。他沒有說話,隻是用更凶狠的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那片吞噬了所有光線的黑暗。他腦海中反複回響著李長天的命令:“目標是擒拿王癩子和至少兩個活口!製造混亂,但不要戀戰,得手即退!記住,要活口!” 活口……這比砍下一百個腦袋更難!他握緊了藏在懷裏的短柄鐵錘和浸了油的麻繩套索。
就在張猛幾乎要懷疑情報是否出錯時,黃河下遊的方向,極遠處的水麵上,極其突兀地亮起了兩點昏黃的燈光!如同漂浮的鬼火,在濃墨般的夜色中緩慢移動,越來越近。
“船來了!”張猛的心髒猛地一縮,全身肌肉瞬間繃緊。
與此同時,在更下遊的蘆葦蕩深處,陳墨帶著二十名精挑細選、水性極佳的兄弟,如同水鬼般半浸在刺骨的河水中,隻露出眼睛和口鼻。他們也看到了那兩點黃光。
“雙黃燈籠……是它!”陳墨心中默念,寒意似乎都減輕了幾分,隻剩下高度專注帶來的興奮。他打了個極其隱蔽的手勢,所有人悄無聲息地沒入水中,隻留下細微到幾乎無法察覺的水紋,如同遊魚般向著目標船隻潛去。
子時三刻,分毫不差。
那艘掛著雙黃燈籠的平底貨船,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滑近西水門。船不大,吃水卻頗深,顯然滿載。船上人影晃動,動作麻利地靠岸、下錨。一個穿著半舊皮甲、左臉帶著一道猙獰刀疤的漢子王癩子)帶著幾個兵丁打扮的人,早已等候在岸邊一處廢棄的小棧橋旁。
“口令!”岸上一個懶洋洋的聲音響起。
“月黑風高送財神!”船頭一個精瘦的漢子應道。
“閻王點頭好進門!”岸上的聲音王癩子)回應,帶著一絲貪婪的笑意,“快!卸貨!手腳麻利點!周爺那邊還等著呢!”
船工和兵丁立刻忙碌起來,將一個個沉重的箱子、捆紮嚴實的布袋從船上搬到岸邊的幾輛獨輪車上。借著船上昏黃的燈籠光,陳墨在水下看得分明:那些箱子的式樣和搬運時發出的沉悶聲響,絕非軍需物資!他死死記住每一個參與卸貨和押運的人的臉。
貨物很快卸完,王癩子似乎很滿意,拍了拍船頭那精瘦漢子的肩膀,低聲說了幾句,後者諂媚地笑著點頭。隨即,王癩子一揮手,帶著手下押著幾輛吱呀作響的獨輪車,朝著廢棄倉庫區的方向走去。
就在他們即將踏入那片如同迷宮般的殘垣斷壁時,異變陡生!
“動手!”張猛如同出閘的猛虎,從一塊巨石後暴起,發出一聲炸雷般的怒吼!這吼聲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恐怖,瞬間打破了所有的偽裝!
五十條黑影如同從地獄中鑽出的惡鬼,從四麵八方的亂石陰影中撲出!他們並非雜亂無章,而是三人一組,兩人負責撲倒、繳械、捆綁,一人負責警戒和製造混亂!目標極其明確——王癩子和離他最近的兩個心腹!
“敵襲!!”
“有埋伏!!”
岸邊的兵丁和船工瞬間炸了鍋!驚恐的尖叫、慌亂的拔刀聲、被撲倒的悶響、拳拳到肉的擊打聲、繩索勒緊的掙紮聲……瞬間響成一片!
王癩子反應極快,聽到吼聲的瞬間就猛地拔出腰刀,同時想往倉庫深處跑!但張猛早已盯死了他!一柄沉重的短柄鐵錘帶著淒厲的風聲,精準地砸向王癩子的手腕!
“啊!”王癩子慘叫一聲,腰刀脫手!他還沒來得及做出第二個動作,兩條浸油的粗麻繩套索如同毒蛇般從天而降,一套脖子,一套雙腿,猛地收緊!王癩子頓時被勒得眼珠暴突,舌頭伸出,像條離水的魚一樣被拖倒在地!幾乎在同一時間,他身邊兩個試圖反抗的心腹,也被如法炮製,瞬間被撲倒、繳械、捆成了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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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撤!快撤!”張猛一擊得手,毫不戀戰!他一手提起被勒得半死的王癩子,像拎著一袋糧食,對著混亂的戰場再次怒吼!
襲擊者來得快,去得更快!得手的隊伍沒有絲毫遲疑,拖著三個掙紮扭動的“肉票”,如同潮水般退入亂石灘的複雜地形中。其餘人則利用地形和製造的混亂,投擲出幾枚點燃的、裹著硫磺和幹草的“響炮”!
“砰!砰!砰!”
火光伴隨著刺耳的爆響在倉庫區邊緣炸開!濃煙滾滾!這突如其來的火光和巨響,在寂靜的夜裏如同驚雷,徹底引爆了混亂!不明所以的守衛、被驚醒的倉庫區居民、遠處城牆上的哨兵……整個西水門附近瞬間陷入一片更大的恐慌和喧囂!
“走水啦!”
“有賊人!”
“快來人啊!”
混亂的呼喊聲此起彼伏,徹底掩蓋了襲擊者撤退的腳步聲。
當潼關守軍大隊人馬被驚動,舉著火把如臨大敵地衝向西水門時,張猛和他的隊伍早已扛著俘虜,如同鬼魅般消失在黃河岸邊的茫茫黑暗裏。隻有那艘孤零零的貨船,和岸上幾輛翻倒的獨輪車、散落的零星貨物,以及空氣中彌漫的硫磺味和血腥氣,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發生的驚魂一幕。
黑石寨,傷兵營。
油燈的光暈在啞巴慘白如紙的臉上跳躍。他依舊昏迷,但呼吸卻變得異常急促、灼熱。臉頰上泛起病態的潮紅,額頭滾燙。包紮斷臂的布條下,隱隱滲出黃綠色的、帶著惡臭的膿水!老郎中守在旁邊,不停地用冷水浸濕的布巾擦拭他的額頭和身體,但效果微乎其微。他對著匆匆趕來的李長天,絕望地搖頭:“李頭兒……熱毒入體,攻心了!沒有‘續骨生肌膏’這樣的好藥壓住熱毒,清理腐肉……啞巴兄弟……怕是撐不過明晚了!”
李長天的心,如同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潼關!潼關!一切的希望都係在那裏!他猛地轉身,大步衝向寨門方向,每一步都沉重得如同灌了鉛。
就在這時,寨門外傳來一陣壓抑的歡呼和急促的腳步聲!
“回來了!猛哥他們回來了!”
“抓到了!三個活口!”
張猛如同一頭負重的蠻牛,扛著被捆得結結實實、兀自掙紮嗚咽的王癩子,第一個衝進寨門,後麵跟著的兄弟也扛著另外兩個俘虜,人人身上都帶著搏鬥的痕跡和濺上的血跡,但眼神裏充滿了勝利的亢奮!
“大哥!幸不辱命!王癩子這狗賊,還有他兩個狗腿子,一個不少!”張猛將王癩子像丟麻袋一樣重重摔在李長天腳前。
王癩子被摔得七葷八素,驚恐地看著周圍如同狼群般圍上來的、眼神凶狠的起義軍,嚇得屎尿齊流,褲襠一片腥臊濕透。
李長天看都沒看地上的俘虜,他的目光越過張猛,急切地投向後麵:“陳墨呢?他那邊怎麽樣?”
話音未落,陳墨也帶著他那隊人回來了,雖然個個凍得嘴唇發紫,渾身濕透,但眼神同樣明亮。陳墨快步上前,將一個小心包裹的油布包遞給李長天:“大哥,東西拿到了!是鄭屠勾結水匪走私的鐵證!還有王癩子收受贓銀的清單!都在裏麵!”
李長天一把抓過油布包,入手沉甸甸的。他沒有立刻打開,而是猛地抬頭,目光如同兩把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癱軟如泥的王癩子臉上!
“王校尉,”李長天的聲音冷得像冰窖深處刮出的風,“認得我是誰嗎?”
王癩子驚恐地搖頭,鼻涕眼淚糊了一臉。
“不認得沒關係。”李長天蹲下身,湊近他,那目光中的壓迫感幾乎讓王癩子窒息。“我隻問你一件事。潼關守備府庫,或者鄭屠的私庫裏,有沒有‘續骨生肌膏’?”
王癩子被這突如其來的問題問懵了,下意識地點頭:“有……有……鄭將軍……不,鄭屠那老賊,去年從京城弄來了幾盒上好的……就收在他私庫最裏麵的暗格裏……”
“很好。”李長天站起身,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但那壓抑的殺氣讓整個寨門附近的氣溫都驟降了幾分。他舉起手中沉甸甸的油布包和指向王癩子的手指。
“人證,物證,俱在!”
“啞巴兄弟的藥,也有著落了!”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出鞘的利劍,刺破寒冷的夜空:
“傳令!全軍休整,飽餐戰飯!明日,隨我兵發潼關!取藥!奪糧!誅鄭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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