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黑水旗與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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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關城內的喧囂與血腥氣,在初升的朝陽下並未消散,反而沉澱為一種沉重而喧囂的新秩序。糧倉大開,金黃的粟米如同救命的甘泉,被一鬥鬥分發給麵黃肌瘦的守軍降卒、城內惶惶不安的百姓,以及終於能敞開肚皮吃一頓飽飯的起義軍戰士。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的焦香、草藥的苦澀,以及尚未清理幹淨的血腥味,混雜成一種奇特而真實的“新生”氣息。
李長天站在潼關守備府邸——如今已更名為“義軍總製所”——的高階上,俯瞰著這座剛剛易主的雄關。一夜未眠,他的眼中布滿血絲,但目光卻銳利如初。府庫的初步清點結果令人咋舌:堆積如山的糧食足以支撐他們度過整個寒冬;成箱的兵甲器械雖然製式不一,卻也大大改善了裝備;更有不少金銀細軟,顯然是鄭屠多年搜刮所得。然而,最讓他心安的,是傷病營傳來的消息:啞巴的高熱在“續骨生肌膏”的霸道藥力下,終於開始退了!雖然人依舊昏迷,但呼吸平穩了許多,這條命,算是從鬼門關硬生生拽了回來!
“大哥!”陳墨的聲音帶著疲憊,但精神尚可。他肩頭的傷重新包紮過,臉色依舊蒼白。“初步統計出來了。我軍戰死八十七人,重傷四十二人,輕傷不計。守軍方麵,鄭屠親信死黨被誅殺或擒獲者約三百餘,其餘降卒約兩千二百人,其中輕傷者數百。城內百姓……因戰火波及傷亡者,初步估計在百人上下。”
一串冰冷的數字,背後是鮮活的生命和破碎的家庭。李長天沉默地點點頭,目光投向遠處正在清理戰場、收斂屍骸的忙碌人群。在那裏,趙鐵柱如同不知疲倦的磐石,依舊在沉默地搬運、清洗、整理著陣亡兄弟的遺體,用近乎自虐的體力消耗來麻痹內心的痛苦。他身上的血汙早已幹涸結痂,與泥土混合成暗紅的硬殼,額頭的傷口猙獰外翻,但他渾然不覺。
“鐵柱他……”陳墨順著李長天的目光看去,欲言又止。
“讓他做。”李長天聲音低沉,“那是他的債,得他自己還。” 他理解趙鐵柱此刻的心境,那是一種比肉體傷痛更深沉的折磨。接納與懲罰的尺度,需要時間來衡量。
“降卒的安置是個問題。”陳墨轉移了話題,眉頭微蹙,“兩千多人,人心惶惶。其中不少是被鄭屠強征的農夫,也有積年老兵。若處理不當,恐生禍亂。”
“打散編製。”李長天斬釘截鐵,“挑選其中身家清白、怨氣深重、有家室在附近的,補充進我們的隊伍,但要分散到各伍,由老兵帶著。其餘的,願意回家的,發給三天口糧路費,遣散!不願走或無處可去的,組織起來,修繕城防,清理廢墟,以工代賑!告訴他們,隻要安分守己,有我李長天一口吃的,就餓不著他們!”
“明白!”陳墨迅速記下,“另外,城內幾個大戶和商鋪掌櫃聯名求見,說是……要‘捐輸勞軍’。”他嘴角露出一絲譏諷。
“勞軍?”李長天冷笑一聲,“是怕我們像鄭屠一樣刮地三尺吧?告訴他們,義軍不取不義之財!讓他們該做生意做生意,該過日子過日子!但有一條,以往依附鄭屠、魚肉鄉裏的,自己掂量清楚!該退的贓,該補的虧空,三日內,送到總製所!既往不咎!若敢隱匿……”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說明一切。恩威並施,穩定人心,是他此刻的首要任務。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沉重的腳步聲從府衙大門處傳來,伴隨著壓抑的驚呼和騷動。
“報——!”一名渾身是水、臉色驚惶的年輕戰士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上台階,撲倒在李長天麵前!他手中緊緊攥著一麵濕漉漉的黑色旗幟和一塊染血的粗布!
“何事驚慌?!”李長天心頭一凜。
“大哥!不好了!”年輕戰士聲音發顫,帶著哭腔,“是水……是水寨那邊出事了!我們派去接收鄭屠那艘私貨船和船工的兄弟……全……全完了!”
“什麽?!”李長天和陳墨臉色同時劇變!那艘船和船工是釘死鄭屠勾結水匪的重要人證物證!
“說清楚!”李長天一把抓住戰士的胳膊,力道大得讓對方痛呼出聲。
“我們……我們按命令,天剛亮就去碼頭接收那艘船……”戰士忍著痛,語速極快,帶著驚恐的回憶,“船還在,但船上……船上全是血!我們派去的十個兄弟……都……都被砍了腦袋!就……就掛在桅杆上!”他顫抖著舉起手中那麵濕透的黑旗。
那旗幟通體漆黑,隻在中心用暗紅色的絲線繡著一條猙獰的、張牙舞爪的惡龍!龍身纏繞著一柄滴血的彎刀!旗幟透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和河水特有的腥氣。
“黑龍幫!”陳墨倒吸一口涼氣,臉色瞬間變得極其難看。
“還有……還有這個……”戰士又舉起那塊染血的粗布,上麵用暗紅色的、顯然是鮮血寫成的歪歪扭扭的大字,觸目驚心:
“李長天小兒!
鄭屠的賬,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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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鴉渡的船,是爺的買路錢!
再敢伸手黃河水道,
潼關上下,雞犬不留!
——翻江龍 韓彪”
字跡狂放猙獰,透著一股赤裸裸的凶殘和蔑視!落款“翻江龍韓彪”,正是“黑龍幫”大當家令人聞風喪膽的名號!
整個府衙門前瞬間死寂!剛剛因為奪取潼關、開倉放糧而帶來的些許振奮,被這突如其來的噩耗和赤裸裸的死亡威脅,衝擊得蕩然無存!一股冰冷的寒意,順著每個人的脊梁骨爬升!
“混賬!”張猛聞訊趕來,看到那血書和黑旗,頓時暴怒如狂,須發戟張,“韓彪狗賊!安敢如此!大哥!給我三百人!我這就去平了鬼見愁!把那韓彪的腦袋擰下來當夜壺!”
“張猛!冷靜!”陳墨急忙拉住他,“鬼見愁礁石密布,水道複雜,是黑龍幫的老巢!他們水戰精熟,我們貿然前去,無異於以卵擊石!”
李長天沒有立刻說話。他緩緩從戰士手中接過那麵滴水的“黑龍旗”和染血的“戰書”。冰冷的觸感和刺鼻的血腥味刺激著他的神經。他目光掃過那十個被殘忍殺害的兄弟名字血書背麵用血寫著十個名字),每一個名字都像一把刀紮在他心上。他再看向階下因這噩耗而變得驚疑不定的降卒和百姓,看向遠處還在默默搬運屍骸的趙鐵柱,最後,目光投向東方——黃河奔流的方向。
韓彪的威脅,絕非虛言恫嚇。這夥盤踞在“鬼見愁”的水匪,才是真正的亡命之徒,比鄭屠更加凶殘難纏!他們熟悉水道,來去如風,劫掠成性。如今自己殺了鄭屠,斷了他們一條重要的財路,又占了潼關這個水路要衝,雙方已成水火之勢!這血淋淋的“投名狀”,既是示威,也是宣戰!
潼關城頭的龍旗倒了,但一麵更加猙獰、帶著血腥味的“黑龍旗”,卻以如此殘酷的方式,插在了李長天和所有義軍戰士的心頭!
“把……把犧牲的兄弟……好好收斂。”李長天的聲音異常沙啞,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沉重,“他們的血,不會白流!”
他抬起頭,目光重新變得銳利而堅定,掃過憤怒的張猛、憂慮的陳墨、驚惶的戰士和降卒。
“黑龍幫,韓彪……”他緩緩念出這個名字,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地上,“此仇,不共戴天!”
他將那麵滴水的黑龍旗狠狠擲於地上,一腳踏住那猙獰的龍紋!然後舉起那份染血的戰書,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響徹整個府衙廣場:
“聽見了嗎?!這就是我們要麵對的下一個敵人!比鄭屠更凶殘!更狡詐!他們以為殺我兄弟,掛起這麵破旗,就能嚇倒我們?就能讓我們像鄭屠一樣,跪著給他們送買路錢?!”
“做夢!”李長天怒吼,聲震四野,“我李長天和眾兄弟提著腦袋造反,不是為了換個主子跪著!這黃河水道,不是他韓彪的私產!這潼關城,更不是他放幾句狠話就能嚇破膽的軟柿子!”
他猛地指向東方奔流的黃河:“韓彪想要潼關雞犬不留?好!我倒要看看,是他那條爛泥鰍翻江倒海的本事大,還是我們兄弟手中這把殺過豺狼的刀更利!”
他環視著被他的話語重新點燃怒火的戰士們,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傳令!全城戒嚴!加固城防!尤其是沿河哨卡,增派雙倍人手,日夜了望!”
“陳墨!立刻清點所有通曉水性、熟悉船隻的兄弟和降卒!哪怕隻在河裏撲騰過幾下,也給我登記造冊!”
“張猛!整頓軍備!操練不輟!尤其是水戰之法,不懂就學!用木盆在護城河裏練,也得給我練出個樣子來!”
“韓彪想要戰?那就戰!”李長天的目光如同燃燒的寒冰,“這黃河水道,遲早要姓李!這‘翻江龍’的皮,老子剝定了!”
命令一道道下達,剛剛鬆懈下來的潼關城,瞬間又繃緊了戰爭的弓弦!一股同仇敵愾的怒火,壓倒了黑龍幫帶來的恐懼陰影。
李長天最後看了一眼地上那麵被踩踏的黑龍旗,轉身大步走進總製所。他的背影在朝陽下拉得很長,帶著一種一往無前的決絕。奪取潼關隻是開始,黃河水道上的惡龍,才是他登頂之路必須跨越的下一道血火深淵!
而在廣場角落,一直沉默搬運屍體的趙鐵柱,動作微微停頓了一下。他抬起血汙模糊的臉,望向總製所的方向,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裏,痛苦依舊,但此刻,卻多了一絲近乎瘋狂的、尋求解脫的渴望。黃河……水戰……廝殺……或許,那裏才是他贖清罪孽,或者最終埋葬自己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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