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聲淅瀝，燭火在微風中輕輕搖曳，將兩人的影子投在紗帳上。玉芳輕輕拍著如願的小背脊，嬰兒的呼吸漸漸變得均勻綿長。她俯身親了親女兒粉嫩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
    “娃睡熟了麽？”夏淮安壓低聲音，語氣緊張得像是在密謀什麽大事。他踮著腳尖走到搖籃邊，借著燭光細細端詳女兒熟睡的小臉。
    玉芳抿嘴一笑，同樣小聲回應“睡著了，你瞧這小嘴還一動一動的，準是夢見吃奶呢。”她輕輕撥開女兒額前細軟的頭發，眼中滿是柔情。
    夏淮安長舒一口氣，肩膀明顯放鬆下來“快來吧！憋了好幾個月，總算能吃到肉了！”他搓著手，眼睛亮得像是餓狼看見獵物。
    “輕點兒聲！”玉芳紅著臉啐道，手指抵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動作輕一點，別把娃弄醒了。”她輕手輕腳地放下床幔，燭光透過薄紗，在她姣好的身段上投下朦朧的光暈。
    半個時辰後，夏淮安神清氣爽地靠在床頭，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繞著玉芳散落的發絲。玉芳依偎在他懷中，指尖在他結實的胸膛上畫著圈。
    “相公，累嗎？”她輕聲問道，聲音裏還帶著幾分慵懶。
    “不累！”夏淮安不容置疑地回答，突然來了精神，“要不是怕吵醒娃，我還可以……”
    “不是問你這個！”玉芳紅著臉拍了一下他的胸膛，“我是問，你管著這麽大的巴州，幾百萬人吃飯，累不累？”
    她想到了夏淮安的書房桌上堆積如山的公文上，眉頭不自覺地皺了起來。
    夏淮安笑著將她摟得更緊“也不累！有周主簿，有查家兄弟們，還有芸娘，有楊三郎，有趙廠長，有張工頭，有沈紈音，有王清芷，還有你，有這麽多人幫著我，替我分擔，我有什麽累的。”他說著，手指輕輕撫過玉芳微微汗濕的鬢角。
    玉芳沉默了片刻，聲音更輕了“前日我去了趟錦城工業園。”她的目光飄向窗外，雨絲在夜色中織成細密的網，“小魚鄉的工坊和鄉親們，大多數都搬來了，我見到了很多熟悉的麵孔。”
    夏淮安攬住她的肩膀，感受著她肌膚傳來的溫度“這不是好事嗎？鄉親們都搬進了錦城的新宅子，孩子們也能上更好的學堂。”
    “是好事……”玉芳的手掌輕輕撫過他的胸膛，感受著他的心跳“可我看見李嬸家的閨女，從前多樸實的丫頭，如今戴著銀鐲子，見了普通人家的孩子竟裝作不認識。”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幾分悵惘，“還有王鐵匠，以前打鐵時總愛光著膀子，現在當了高級工匠，穿上了綢衫，連走路都要徒弟攙著……”
    “鄉親們對我格外的尊敬，少了幾分親切，卻多了幾分求人的敬畏。很多人都在求我，求我給她們家的男人升官，給她們娃娃安插進入最好的學堂和班級。我說那是孩子們憑自己學力高低分的班，不同的班學習進度不一樣，不分好壞。鄉親們卻說，咱們小魚鄉的人，理當進最好的班，請最好的老師教導。怎麽能讓別人的孩子讀最好的班？”
    “就連小毛，以前她什麽都吃，吃什麽都香，現在也開始挑食了。遇到不喜歡吃的，就讓月娃子幫她吃了。月娃子也不敢違抗她，哪怕她不能吃辣，也要硬著頭皮把小毛夾給她的辣椒吃下去。”
    窗外的雨聲忽然大了，豆大的雨點砸在瓦片上，發出劈啪的聲響。夏淮安聽著玉芳的訴說，眼前浮現出小魚鄉那些曬得黝黑的笑臉。
    曾幾何時，這些人為了多掙幾個銅板，能在煉鐵爐前一站就是一整天。
    曾幾何時，這些人能因為中午多吃一個饅頭而感激涕零，沒日沒夜的為夏家莊做工。
    “我還看見，”玉芳繼續道，聲音裏帶著隱隱的憂慮，“兩個鄉親大白天便喝醉了酒，與錦城當地的遊民發生衝突。他們喊出小魚鄉和相公的名號，嚇得那些遊民給他們磕頭賠罪，才肯放過人家。”
    夏淮安的手指突然收緊，微微用力。他想起昨日在錦城街頭看見的一幕幾個穿著華服的年輕工匠，對著路邊擺攤的老人指指點點，笑聲刺耳。那些人胸前的“夏”字徽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那是第一批跟隨他創業的小魚鄉子弟。
    “我聽說，”玉芳的聲音將他拉回現實，“工業園附近的錦城人，都害怕咱們小魚鄉的人。說這些都是節度使大人的老親戚，高人一等，萬萬不能得罪！”
    夏淮安歎了口氣，手指無意識地卷著玉芳的發梢“這是難免的。窮怕了的人突然有了錢，就像餓狠的人見著肉，總要胡吃海塞一陣。”他的目光落在床頭櫃上那盞琉璃燈上——這是小魚鄉第一批琉璃製品，雖然粗糙，卻被玉芳當成了傳家寶留著。
    玉芳突然仰起臉，燭光在她眼中跳動“相公，我害怕。”她的手指緊緊攥住他的衣袖，“我怕有一天，咱們小魚鄉的人都會變成……變成趙縣令那種有錢的壞人。”
    夏淮安的思緒飄到了錦城工業園。在那裏，高聳的煙囪如同巨人般俯瞰著這座城池。那裏有最先進的紡織機，最先進的蒸汽研究院，有日產千噸的煉鋼爐，有各種琉璃作坊，有能讓巴州百姓豐衣足食的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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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更好的發展，小魚鄉的一切，幾乎都搬到了工業園；無論是村民，還是工廠。
    但是，唯獨沒有搬來人民英雄紀念碑！也許，一些真正讓小魚鄉百姓與眾不同、真正讓他們驕傲的精神內核，被遺忘在了小魚鄉。
    “幸虧你提醒了我！”夏淮安突然握緊玉芳的手，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你記得嗎，我跟王清芷提過的三大法寶。”
    玉芳眨了眨眼”武裝鬥爭、統一戰線”
    “其實最重要的，就是黨的建設。”夏淮安接過話頭，聲音低沉而有力，“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我沉醉在掌控整個巴州、可以大展宏圖的偉大敘事中，我差點忘了，最可怕的敵人，就在自己身邊。”
    他的目光變得銳利，仿佛能穿透雨幕看見遠方“是時候好好搞搞黨的建設，否則，咱們的路，會越走越偏；發展的越好，隱患越大。”
    玉芳微微支起身子，錦被從她肩頭滑落”你打算怎麽做？”
    “嚴肅處理。”夏淮安的聲音斬釘截鐵，“地位越高，承擔的責任就越大。反過來也是如此，隻有能承擔更大的責任，才有資格走到更高的位置。”他的手指輕輕撫過玉芳擔憂的眉眼，“如果不能堅守本心，如果小富即安便開始享受，缺乏更高的理想追求，那麽他就隻能做一個高級工匠，做一個小資產者，絕不能成為咱們華夏的骨幹核心！”
    “咱們，要重塑華夏核心，強調華夏精神，這就是黨的建設！不合適的人，不接受改造或者不接受批評教育的人，必須排除在核心層之外！”
    玉芳微微點頭，隨即又憂心忡忡“可這樣會不會有人說你不近人情，或是苛待功臣？”她的手指無意識地絞著被角。
    夏淮安轉身將她摟入懷中，下巴輕輕蹭著她的發頂“讓他們說去。”他的聲音堅定如鐵，“我寧可現在被人罵刻薄，也不願百年後，有人指著咱們華夏的牌匾說——看，又一個封建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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