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生若浮萍舟難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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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子呢,又說這個,見外了不是?”田二嫂喜滋滋的離開,隻是在看到武娘子留下的石墩子前站了會兒,咒罵李泉當時不長眼,搞壞了武娘子留這兒的磨盤一樣的大圓桌,糟蹋東西,還少了她的念想。
    我看著一切一如往常,感慨自己不能以同理心超度任何人,反而不如冷淡一些。閑下來又越發覺得這半年像夢一樣,於我,於蘇慕白而言都該是虛幻一場吧。
    迫於急切的尋找存在於世間的感覺,我一刻不停的跑到嶽青藍的門前,她在屋外洗衣服,看到我頭也沒抬,我就坐在旁邊給她打下手。
    “我想聽聽外麵的事,唐天奇怎麽樣了?”
    “還是那樣,傻乎乎的,倒是也快樂。”我將一旁還濕著的衣服投進水裏,水涼得刺骨,人倒是愈發清醒:“你身子不好,我洗吧。”
    “好。”嶽青藍倒也不客氣,順勢站起來走到一旁:“你呢,發生什麽了?”
    “事情還真有些多。”我把這幾日關於唐峰的事情全告訴了嶽青藍,她在聽到那斷子絕孫藥的時候笑得開懷,絲毫沒有擔心唐天奇也用了藥方的意思,隻是問我唐天愛為何如此恨我。
    “你當時為何騙我?”
    “唐天愛說是唐峰對我起了疑心,要我想活命就不承認自己是怎麽受的傷。”嶽青藍解釋道:“但三月多的胎很穩,小產的確奇怪,我倆便扯了這個謊,趕上當時府裏要進一個侍妾,說來好笑,唐天愛那麽真心待他,卻要在侍妾之後進門,實在是恥辱。”
    “沒機會了,唐天愛死了,那侍妾恐怕自己被連累也畏罪自殺了,在你小產之後,她們一前一後,上吊了。那日她幾乎奔潰的樣子,是我們見的最後一麵。那日給我灌藥的是個無法無天的殺手,她好像並不在乎我是否會尋仇,隻是心情不好,便下手了。”
    “她死了?”嶽青藍本來站在我麵前欣賞我洗衣服,聞言愣了一下,從我身前走開,腳步聲漸遠,我再看不到她在做什麽,隻是悶頭洗衣服。
    潛心做一件事的快樂很簡單,又很容易讓人滿足。
    我把衣服晾好才走向房間,屋外多了副對聯,想來是嶽青藍寫的。
    且行且停且隨風,莫問莫急莫轉身。
    橫批是千帆過盡。
    我對此不意外,這倒像是她會寬慰自己的話。
    “我進來了?”
    “嗯。”
    嶽青藍不知道在忙什麽,我進去的時候隻看到她那邊堆著些雜物,她背對著我撫摸著什麽,我走近了,看到一柄長劍。
    “那日唐天愛與我聊天,我小產之前,她與我關係其實還不錯。”嶽青藍解釋道:“她當時知道我有孕在身,並不是那樣刻薄的。”
    “我的記憶裏,唐天愛人很好的。”我鼓勵嶽青藍繼續講下去。
    “她本來是個很灑脫的姑娘,劍花耍的很好看,隻是唐峰不喜她練劍,便換成了雙刀,那日她心情有些差,說是唐峰不想娶她了。”嶽青藍對著長劍,音量不大,倒像是講故事給那劍聽,我不方便搭話,便安靜聽著:“她早把身子給了唐峰,其他人從來是不想的。”
    “她把自己說得鬱悶極了,就抽出劍不停的舞啊,翩若蛟龍,卻沒什麽章法。”
    “她說出劍時,人身子似皎月,劍光如雪,她隻是拔劍出鞘的姿勢便練了上千遍,我說看她出劍凜若霜寒,怎麽最後一次用,倒是像和這個江湖道別。她笑我說,做事不必思前想後,特別是劍在手的時候,縱使有萬頃滄海倒灌,也不必愁。”
    “這柄劍喚敬天,因為她說,一劍在手不敬權貴,隻敬天地。”嶽青藍繼續淺笑:“你可知,她信長生天?”
    “長生天?”
    “說是人權由天授,自由的,有依靠的。”嶽青藍看向窗外,極目遠眺,不知看到了哪裏:“也許她自由了,解脫了。”
    “或許吧。”
    “你愛聽曲嗎?”嶽青藍忽而抬頭,我知道她是在問我。
    “喜歡,但不常聽。”寨子裏收入一直是捉襟見肘,我若是隨便揮霍,真到了戲樓也是如坐針氈,於是這幾年幾乎是不聽了。
    “蒼苔馬蹄淺,故人隻擦肩,如此才不教人,輕信愛恨謊言。秋江多寂寥,看碧海青天,快意隻刹那,風走不記年,人間多少憾,情比楓葉卻燎原,薄情處處似誰臉,偏要人甘願化作浩蕩孤夜,等平生一次癡纏。”
    嶽青藍的歌聲很好聽,唱的是我不曾聽過的曲調,不停變化著,娓娓道來的像是什麽過往不能遺忘的愛戀。
    “齊五爺寫的《絕筆詞》,給隋蘭。”嶽青藍笑著看向我:“都是蘭,怎麽沒人給我寫歌呢?”
    “若隨便一個人都能被比作是你,你才難過吧?”我看向嶽青藍,我知道她有才華,對於她的學識早在之前在家中看她那句“清風有意不留我,明月無心自照人。”時便有了答案。
    “終歸要放下吧。”嶽青藍不再說話,我知道今天不是聊天的好日子,隻是想跟她說說近況,至少告訴她不是我不幹,是唐峰現在一心照顧兒子,不需要她擔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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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亦或者是因為失去蘇慕白了,我急需一個了解我,或者說比常人了解我的人,說一些對我而言無關痛癢的事情。
    她望著遠處,淚眼婆娑,不知在想什麽,我也跟著紅了眼眶。
    風沙迷了眼睛嗎,這一切還能有什麽不舍呢?
    “你還好嗎?”明明自己還紅著眼睛,我卻關心其嶽青藍:“要不要再找個大夫?”
    “沒什麽,想起昨夜的月亮了,有些眼睛疼。”
    “月亮?”
    “原來異鄉的月這樣不溫柔。”嶽青藍揉揉自己的眼睛:“甚至於說,是鋒利的。”
    “鋒利嗎?”我忽而對自己之前的神清氣爽產生了懷疑,也許對她來講,這個世界都不算溫柔吧,人心於她而言,一直是醜陋的嗎?
    “我少時其實是跟著一個和許多家公子有過來往的姐姐生活的,她後來投了枯井,生生困死了。我當時知道要離男人遠遠的,隻是我還小,那時候想不到,夜裏的她守著西窗燭火,偶爾嗤笑是在笑和誰的情深緣淺,偶爾哭泣又是誰成了她的執念。”
    “哦?”
    “我當時不懂,後來被賣到了青樓。”嶽青藍站起身,走向我:“我見過許多像你這樣,或者不如你的公子哥。”
    “別取笑我了。”
    “我見過許多人,汙言穢語,珠璣箴言,都聽過許多。”嶽青藍走過來,輕輕拂過我的眉頭:“還有廟會上那些人,我見過許多叩頭的,你說他們身下都是屬於誰的願望,連他們自己也說不清。愛這個東西,有時候隻是一個人進了你的眼睛,落到你的眉心,這方存天地間,非他不可了。”
    “可是世事如夢,你我隻是雲煙一般,人海浮沉,由不得人。”我跟著她也變得文縐縐的,這姑娘有時就像活在那些詩句裏,倒像是在窒息的人間得到了喘息。
    “我多想留下,和他一起。”嶽青藍放下手,像是放棄對我已經皺成一團的眉毛進行搶救了:“他也可以,其實那個人是誰並不重要。”
    “現在呢?”
    “我想自己離開了。”
    “你又能去哪?”出於同情,也出於對我自己秘密的保護,我詢問,嶽青藍卻隻說要錢,日後井水不犯河水了。
    我點點頭,似乎這是我與她最好的結果。
    我站起身打算離開,與嶽青藍約好下次見麵要帶的銀兩和馬匹,她說看上了之前送我來的那匹青馬,想一起帶走,我則清楚的告訴她,那馬的脾氣比我難捏,她隻當是我舍不得,倒也沒強求。
    我走在路上,想到嶽青藍的去留其實早就是曆史遺留問題,不該我一個人解決,於是嚐試用信鴿給蘇慕白寫信,結果不出半日,就看見喚秋帶著一大包銀子,卻沒有一字回信。
    我傷心的克扣了嶽青藍一半的錢拿去做山寨的運轉資金,又挑了些襯手的輕兵器一起帶給她。
    “就此別過,無論生死,你的秘密,我絕不透露分毫。”
    “其實我若是殺了你,這一切都不需要擔心。”
    “你不會,你們所謂善良的有錢有閑的人,最喜歡沒有下限的幫助所有你們自以為還有救的人。”嶽青藍在馬上,依舊那樣自以為是:“你把我當成彰顯你善良的工具,所以我不會感激你。”
    “你錯了,我隻是懶得殺你。”我笑著看向她:“我不算什麽好人,手裏多少也是沾過人命的,我不介意加你一個。”
    嶽青藍不再說話,握著韁繩的手反而鬆了。
    “不過你放心,我既然願意送你到這一步,自然是願意賭一把。”我撫摸著馬鬃,原來青馬的鬃毛比其他馬柔軟,怎麽這匹摸起來那麽紮手:“我隻是覺得日子無聊了,留個你,偶爾午夜夢回能把我嚇醒,感受一下心跳,也不錯。”
    “那你可真是個怪人。”嶽青藍又緊緊握住韁繩:“那屋子我收拾好了,我來住時便覺得這裏有人住過,屋主人應該是個喜歡安靜的人,屋裏留了新的用品,權當是答謝了。”
    “那你呢,要答謝我什麽?”
    “答謝你?”
    “是啊,連屋主人你都謝,救命恩人呢?”我反問她:“不會是忘了罷?”
    “還真是。”嶽青藍像是想到了什麽有趣的事,跳下馬看我:“顧斂,有沒有說過你其實很難纏?”
    “難纏?”
    “若真是與情愛沾邊,你一定是那個撕心裂肺的。”
    “那你還真說錯了,我這樣,哪敢招惹?”
    “你之前那個比你還高的娘子,是男人吧?”嶽青藍詢問道:“身段不像,雖然模樣姣好,但是身段很僵硬,隻是骨相怪了些,不過男身女相也不奇怪。”
    “那又如何,他已經死了。”
    “奇怪的是,你是最近才受了情傷吧?”嶽青藍像是在篤定一般:“之前葬禮上,你的模樣還不至於如此。”
    “如此什麽?”
    “憔悴。”嶽青藍再次上馬:“你該去照照鏡子了,臉色像大病一場。”
    我的確大病一場,怎麽能怪蘇慕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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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奇怪,說到情傷,我怎麽直接想到他了?
    “你不承認也無妨,更不要繼續糾結。”嶽青藍好心提醒:“若那人還是活人,你便放他好好活著,遠遠看著就好。”
    “可憐那男人一直陪著你,你卻喜歡別人。”嶽青藍輕笑:“你到底有心還是無心?”
    “你是說大武喜歡我?”
    “不然呢?”嶽青藍似乎很喜歡用那種看透所有人的語氣揣測人心:“真是個榆木腦袋。”
    “嶽青藍,你以後打算做什麽?”
    “去元疆,唐天愛在那有家人,我不打算去投靠,但是有她之前給的信物,搞點小買賣養活自己不是問題。”
    “李泉離開山寨了,若是你想,可以去見見他。”
    “不必了。”嶽青藍剛要走,忽的勒住韁繩:“我想去見見唐天奇。”
    “你都要走了,何必再去?”
    “他本性不壞,若是可以,也請你護著他。”嶽青藍朝我輕輕施禮,這是她唯一一次認真行禮,雖然是在馬上。
    “李泉伴你許久,不見你這樣真心。”
    “真心不是做給人看的,我付出兩次,也認栽兩次。”嶽青藍望向京城的方向,怔怔的,不知在想什麽。
    “若是唐天奇清醒了,你可願再見他?”
    “願意。”嶽青藍回過神朝我點頭,而後要我撤開幾步,便駕馬走遠了,來送雞湯的田二嫂看著遠去的人影沒說什麽,也沒把雞湯留給我,自己端著湯離開了。
    我走進屋看到屋裏整潔幹淨,床上鋪著的還是嶄新的用具,桌上插著盛開的粉色桃花,像是在迎客一般,笑臉相迎,總讓人覺得心情不錯。
    可憐愚人自擾,才卻紅塵二三事,又惹清夢。
    飛花不見人依舊,情掃西風,挽發長燈,卻道黃昏愁更愁。
    今朝散發弄扁舟,萬籟俱寂,孤影成離歌。
    嶽青藍《辭風波寨》
    舟難渡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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