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紫宸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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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紫宸殿銅爐中焚著龍涎香,嫋嫋青煙纏繞著盤龍金柱,將殿內的明黃幔帳暈染得朦朧。蕭憶痕身著玄色蟒袍,腰間玉帶扣上的東珠隨著步伐輕晃,身後蘇陌璃一襲月白翟紋霞帔,鳳釵垂落的珍珠流蘇隨著腳步輕顫。蕭則鏈與蕭青荷並肩而行,十二歲的少年斂著袍角,少女鬢邊新簪的秋菊沾著晨露。
"太子殿下駕到——"太監尖細的嗓音劃破殿內寂靜。
龍椅上的皇帝抬手示意,玄色繡金大氅下露出暗紋蟒袍,雖已過花甲之年,眉目間的威嚴卻不減分毫。蕭憶痕領著妻兒行三跪九叩大禮,額頭觸地時,聽見父親低沉的聲音:"起來吧。"
蘇陌璃上前半步,從宮女手中接過食盒:"陛下,這是臣妾親手做的菊花糕,用的是今晨新采的杭白菊。"她掀開盒蓋,清甜香氣混著桂花蜜的馥鬱彌漫開來。皇帝看著兒媳溫婉的模樣,嘴角微揚:"難為你記掛朕的口味。"
蕭則鏈與蕭青荷候在一旁。少年餘光瞥見案頭堆著的奏折,朱批墨跡未幹;少女注意到皇帝鬢角新添的白發,簪著的玉冠也比往日樸素許多。
"則鏈,功課如何了?"皇帝忽然開口。蕭則鏈上前兩步,垂眸答道:"回皇祖父,《資治通鑒》已讀至漢紀,昨日還研習了《貞觀政要》的用人之道。"皇帝摩挲著扶手沉吟:"學問不在多,貴在精。你父親像你這般大時,已能代朕批閱奏章了。"
蕭青荷適時福身:"皇祖父,孫女兒近日學了新曲子,用的是您賜的九霄環佩琴。"說著從宮女手中接過琴譜,"若您不嫌聒噪,孫女兒願為您奏上一曲。"皇帝頷首,殿內琴音漸起,《清平樂》的曲調婉轉悠揚,混著窗外銀杏葉簌簌飄落的聲響。
忽然,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侍衛長跪稟報:"啟稟陛下,西北急報!"皇帝神色驟冷,接過奏章快速瀏覽,龍案上的翡翠筆架被碰得叮當作響。
蕭憶痕見狀上前:"父皇,兒臣願......"
"不必。"皇帝抬手打斷,目光掃過殿內眾人,最後落在蕭則鏈身上,"則鏈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蘇陌璃與蕭青荷對視一眼,行禮退去。蕭憶痕臨走前深深看了兒子一眼,轉身時蟒袍下擺掃過青磚,帶起細微的風聲。紫宸殿的門緩緩閉合,將秋日的暖陽隔絕在外,蕭則鏈望著祖父緊鎖的眉頭,忽然意識到,這場看似尋常的問安,或許正是他踏入朝堂風雲的序章。
紫宸殿的銅門閉合刹那,蕭則鏈聽見母親蘇陌璃衣袂掃過門檻的窸窣聲。殿內驟然安靜,唯有銅爐裏的龍涎香仍在盤旋上升,在皇帝陰鷙的眉峰前凝成霧靄。
"過來。"皇帝將奏折合上,朱批在暮色裏洇出暗紅,"看看這折子。"
少年垂手接過,羊皮紙上血字刺目——吐蕃騎兵突襲玉門關,守將殉國,三城告急。蕭則鏈指尖微顫,忽然想起父親書房裏那幅西北輿圖,玉門關外的戈壁灘被朱砂重重標記。
"若你領軍,如何破局?"皇帝突然發問,龍紋玉戒叩擊龍案,"莫說書上的空話。"
蕭則鏈喉頭發緊,十二年來讀的兵法與策論在腦中翻湧。他抬眼望向祖父,卻見那雙鷹隼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期待。"回皇祖父,吐蕃擅騎射,不宜正麵交鋒。"少年深吸口氣,"可斷其糧草,引至疏勒河,以水為兵。"
皇帝摩挲著扶手的蟠龍紋,沉默良久:"倒是有些膽識。當年你父親在你這個年紀,也提出過類似的法子。"他忽然劇烈咳嗽,掌心染上暗紅,卻不動聲色地用袖口掩住,"但戰場上瞬息萬變,光有謀略不夠......"
話音未落,殿外傳來馬蹄聲。暗衛單膝跪地呈上密函,皇帝閱後瞳孔驟縮。蕭則鏈瞥見密函邊緣的火漆印——是西南寧王的徽記。
"去把你父親叫來。"皇帝將密函投入銅爐,火苗瞬間竄起,"從今日起,你隨侍朕左右。記住,皇家子弟的每句話,都可能掀起驚濤駭浪。"
當蕭憶痕匆匆踏入殿中時,隻見兒子立在龍案旁,月光從窗欞斜照進來,將少年的影子拉得很長。太子蕭憶痕忽然想起兩年前,自己也是這樣站在父親麵前,接過第一道監國詔書。而此刻銅爐裏的灰燼仍在簌簌飄落,如同王朝更迭間數不清的權謀與鮮血。
蕭憶痕的蟒袍下擺尚未停住晃動,皇帝已將燒得隻剩邊角的密函殘片推到案前。火光映著太子驟然蒼白的臉,他俯身拾起焦黑的紙片,指腹擦過依稀可辨的"寧王調兵"字樣,喉結艱難地滾動:"父皇,這......"
"西南的狼崽子按捺不住了。"皇帝突然劇烈咳嗽,指縫間滲出的血珠滴落在明黃龍紋案幾上,宛如綻開的紅梅,"吐蕃犯境是幌子,寧王想趁著朝廷分神......"話音戛然而止,他揮袖掃落案頭翡翠筆架,玉碎聲驚得蕭則鏈渾身一顫。
少年望著滿地狼藉,忽然發現祖父手背青筋暴起,那隻常年握著朱筆的手此刻抖得如同秋風中的枯葉。"則鏈,"皇帝的聲音突然變得沙啞,"去取輿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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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則鏈轉身時險些撞翻青銅燭台。展開的羊皮輿圖鋪滿龍案,玉門關與西南寧州的位置上,兩枚赤色琉璃珠在燭火下泛著妖異的光。他聽見父親壓低聲音:"兒臣請命親征西北,牽製吐蕃,再派暗衛......"
"不可!"皇帝拍案而起,震得案上朱砂硯翻倒,赤紅墨汁順著輿圖上的黃河蜿蜒流淌,"你若離京,正中寧王下懷!"咳嗽聲再次撕裂空氣,這次他沒能掩住嘴角的血痕,"則鏈,你來說。"
十二歲的少年盯著輿圖上漸漸暈開的血色,想起書房裏父親批注的《孫子兵法》——"兵者,詭道也"。"皇祖父,"他強迫自己的聲音平穩,"可假意調西北駐軍回防京都,再暗中將精銳布於寧州邊境。吐蕃見我軍後撤,定會深入,屆時......"
"屆時來個甕中捉鱉!"皇帝突然大笑,卻咳得彎下腰,指節因用力攥住龍椅扶手而泛白,"不愧是朕的嫡孫......"話音未落,殿外傳來急促腳步聲,太醫令捧著藥箱跌撞而入。
蕭憶痕扶住搖搖欲墜的父親,瞥見兒子站在輿圖前的身影——少年單薄的輪廓與記憶中那個在東宮習字的孩童漸漸重疊,又被龍案上的血色朱砂灼燒得支離破碎。銅爐裏的龍涎香早已燃盡,彌漫在紫宸殿裏的,是揮之不去的血腥氣與比夜色更深的陰謀。
太醫令顫抖著將藥碗遞到皇帝唇邊,濃稠的褐色藥汁順著皇帝嘴角滴落,在明黃龍袍上暈開暗色痕跡。蕭憶痕按住父親顫抖的肩頭,餘光瞥見兒子仍立在輿圖旁,少年攥緊的拳頭上,青筋隨著燭火明滅微微跳動。
"擬旨。"皇帝突然推開藥碗,血沫濺在攤開的輿圖上,"命西北軍副總管張崇山即刻回京述職,著兵部連夜調撥三萬糧草運往潼關......"他劇烈喘息著,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裏剜出血來,"則鏈,你來執筆。"
蕭則鏈接過太監遞來的狼毫,筆尖懸在明黃宣紙上方遲遲未落。燭火突然劇烈晃動,將他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龍椅後的《山河社稷圖》上。墨汁滴落在"寧州"二字時,他聽見祖父沙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記住,真正的殺招,永遠藏在明棋之後。"
當太子府的馬車駛入夜色時,蘇陌璃掀開轎簾,看見丈夫蒼白如紙的臉色和兒子袖中若隱若現的密旨。"青荷已睡下了。"她輕聲說,"易成和安樂還在等......"
"明日起,讓孩子們都待在府裏。"蕭憶痕攥住妻子的手,掌心的冷汗浸透繡帕,"從紫宸殿出來的人,都在寧王的眼線監視中。"他望向車窗外,暗影裏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窺視,"則鏈,把密旨給你母親看看。"
少年從袖中取出被體溫焐熱的宣紙,月光照亮紙上的朱砂批注——除了明麵上的調令,皇帝還親筆畫了個小小的"鴆"字。蘇陌璃倒抽冷氣:"這是要......"
"皇祖父要讓寧王以為,朝廷因西北戰事自亂陣腳。"蕭則鏈握緊拳頭,"可張崇山是寧王舊部,糧草運往潼關而非西北,就是引蛇出洞的餌。"他忽然想起紫宸殿裏祖父咳血的模樣,後頸泛起涼意,"但萬一寧王識破......"
"沒有萬一。"蕭憶痕按住兒子的肩膀,力道大得近乎要捏碎骨骼,"從你踏入紫宸殿的那一刻起,就沒有退路了。記住,在這場棋局裏,我們既是執棋人,也是棋子。"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轆轆聲響驚起棲在宮牆上的夜梟。蕭則鏈望著車窗外飛速後退的宮燈,十二年來熟讀的史書突然變得滾燙——原來真正的權謀,從來不是書上工整的策論,而是浸透鮮血的賭局。當第一縷晨光刺破夜幕時,他知道,屬於蕭氏皇族的暗戰,才剛剛開始。
晨霧未散時,東宮書房的銅環突然叩響。蕭憶痕將密旨匆匆藏入暗格,抬眼正看見禮親王蕭千鈺跨進門檻。這位年過四旬的親王身披玄色大氅,腰間琥珀墜子隨著步伐撞出冷光,身後跟著的侍衛雙手捧著沉甸甸的檀木匣。
"太子殿下安好。"蕭千鈺長揖到底,目光掃過案頭未幹的墨跡,"昨夜紫宸殿燈火通明,臣弟猜必定有要事。"他抬手示意侍衛打開木匣,三百兩金餅頓時映得滿室生輝,"這點薄禮,權當為西北將士添置冬衣。"
蕭則鏈握緊腰間玉佩,注意到伯父的眼神在觸及父親袖中隱約露出的密旨封角時,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銳利。蕭憶痕卻神色如常地請他落座:"皇兄有心了。隻是吐蕃犯境與西南異動交疊,朝廷如今......"
"正是需要人手的時候!"蕭千鈺猛地起身,震得茶盞裏的茶湯濺出,"臣雖久居禮親王府,卻也通曉兵事。若皇兄信得過,願領兩萬精兵馳援潼關!"他說罷抽出腰間佩劍,劍鋒削過案頭的鎮紙,青石瞬間裂成兩半。
蕭則鏈喉頭發緊。祖父昨夜剛定下以糧草為餌的計策,此刻叔父主動請命潼關,究竟是巧合還是另有圖謀?他偷瞄父親,卻見太子摩挲著龍紋扳指,笑意不達眼底:"皇兄這份熱忱,改日定當稟明陛下。隻是調兵一事......"
"何須皇弟費心!"蕭千鈺突然逼近,身上的沉水香混著血腥氣撲麵而來,"陛下龍體欠安,太子監國,這本就是分內之事!"話音未落,殿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東宮侍衛長神色惶急:"殿下!西北急報——張崇山副將叛亂,已劫持糧草轉向寧州!"
蕭憶痕瞳孔驟縮,餘光瞥見兒子攥拳的手背上暴起青筋。蕭千鈺卻放聲大笑,佩劍回鞘時發出清越鳴響:"果然不出我所料!太子殿下,此時再不發兵,更待何時?"他轉身望向蕭則鏈,眼神中帶著審視,"倒是世子,年紀輕輕便見識這般陣仗,他日必成大器。"
晨光照進書房,將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蕭則鏈望著叔父離去時大氅揚起的弧度,忽然想起祖父說的"明棋之後的殺招"。此刻禮親王主動入局,究竟是真心勤王,還是想在亂局中分得一杯羹?案頭裂開的鎮紙滲出暗褐色水漬,像極了昨夜紫宸殿裏暈開的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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