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崔明珠的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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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宴的絲竹聲飄到景仁宮時,不過是斷斷續續的殘音。崔明珠蜷縮在冰涼的青磚地上,望著銅鏡裏形容枯槁的自己——曾經光潔的額角爬滿細紋,九鳳銜珠釵早已換成素銀簪子,腕間的赤金護甲也在降位時被收走。
“娘娘,該用膳了。”宮女戰戰兢兢端來粗瓷碗,裏麵是寡淡的菜粥。崔明珠突然抓起碗狠狠砸向銅爐,滾燙的粥水濺在她腕上,她卻似感覺不到疼痛,隻是狂笑:“好個風平浪靜!好個大封六宮!”笑聲淒厲,驚得梁上蝙蝠撲棱棱亂飛。
她撐著牆搖搖晃晃起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窗外的月光照在她身上,將影子拉得很長,宛如一隻困獸。還記得初入宮時,她也是這般站在月下,等著皇帝的青眼。如今,所有人都得到了晉封,連那個出身低微的蘇香菱都成了美人,唯有她,依舊困在這冷清的景仁宮,如同被世人遺忘的塵埃。
“陛下可還記得臣妾?”她對著月亮喃喃自語,眼中閃過瘋狂,她想起陷害蘇傾城那日,皇帝眼中的失望與冷漠,心中恨意翻湧。
突然,她衝向妝奩,翻出壓在最底下的密信。信紙已經泛黃,上麵是兄長崔皓的字跡:“妹妹莫急,待時機成熟,定能助你東山再起。”崔明珠將信紙貼在胸口,嘴角勾起一抹陰鷙的笑:“趙燦燦、蘇傾城,蘇香菱,還有那個狐媚子唐詩詩,咱們的賬,慢慢算……”
與此同時,太液池畔的國宴正酣。蕭則鏈舉杯向各宮妃嬪示意,目光不經意間掃過景仁宮的方向,微微皺眉。趙燦燦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冷哼一聲:“陛下何必再念著她?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就該一輩子待在冷宮!”
蘇傾城輕輕按住她的手,望向遠處若隱若現的宮牆,低聲道:“莫要掉以輕心。困獸猶鬥,越是絕境,越要小心。”她懷中的小皇子突然啼哭起來,仿佛感應到了這暗流湧動的氣氛。
夜色漸深,國宴散去。各宮燈火漸次亮起,唯有景仁宮一片死寂。崔明珠坐在黑暗中,靜靜地等待著,等待那個能讓她翻身的時機。而在這看似平靜的後宮中,一場新的風暴,正在悄然醞釀。
深秋的乾清宮飄著細雪,蕭則鏈握著狼毫的手頓了頓,抬眼望向階下跪著的大皇子蕭承乾。青年一身玄色錦袍裹著單薄身形,發冠上的東珠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倒與他此刻眼底的疏離如出一轍。
“父皇,兒臣懇請廢黜陸氏正妃之位。”蕭承乾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沉穩,卻掩不住字句間的鋒利,“陸氏一族謀逆叛國,罪當誅滅,兒臣若留她在側,恐損皇室清譽。”
殿內陡然寂靜,唯有銅漏滴水聲格外清晰。蕭則鏈擱下朱筆,龍紋靴踏過金磚,在蕭承乾麵前站定:“當年陸子謙冒死諫言,力阻先帝寵信阿蘭娜,跪死於文華殿前,滿朝皆知他是忠臣。阿蘭娜之亂中陸氏滿門盡遭屠戮,陸知禮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可她終究是叛臣之女!”蕭承乾猛地抬頭,眼中閃過不甘,“兒臣聽聞,陸知禮近日常對著亡父牌位垂淚,難保不會心生怨恨!”
珠簾輕響,皇後蘇明柔款步而入,鳳冠上的珍珠隨著步伐輕顫:“承乾,你自幼與知禮一同長大。她五歲為你擋下惡犬,十二歲替你抄書被罰跪,這些情誼,你都忘了?”
大皇子喉結滾動,想起昨夜回府時,陸知禮守著冷透的羹湯等他至三更,發間還沾著書房的墨香。可當他瞥見她案頭那封未寄出的家書,落款“父親大人膝下”時,嫉妒與恐懼又如毒蛇般噬咬心髒——他怕陸知禮心中最看重的,永遠是那個為了江山社稷而死的父親。
“兒臣心意已決。”蕭承乾重重叩首,額角撞在地上發出悶響,“還請父皇賜婚,兒臣願娶少師之女為正妃。”
蕭則鏈凝視著長子,突然想起自己初登基時,也曾為了穩固朝局,賜婚重臣之女。殿外風雪呼嘯,將簷角銅鈴震得亂響,他轉身望向窗外蒼茫雪景,沉聲道:“三日後,朕自會給你答複。”
待蕭承乾退下,蘇明柔輕輕歎了口氣:“陛下,承乾這孩子,怕是被權力迷了眼。”
“他想要少師府的支持。”蕭則鏈摩挲著腰間玉佩,那是出征時趙燦燦所贈,“可他忘了,陸知禮背後,還有整個文官集團的同情。當年陸子謙之死,滿朝文臣至今仍耿耿於懷。”
雪越下越大,將景仁宮的宮牆染成素白。崔明珠隔著蒙霜的窗欞望著漫天飛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大皇子廢妃一事,或許就是她重回權力中心的契機。她緩緩展開兄長崔皓新送來的密信,燭火將信紙映得透亮,上麵“靜觀其變”四字,在暗處泛著詭異的紅光。
寒夜的承乾王府燭火搖曳,陸知禮攥著浸透淚痕的帕子,踉蹌著撞開書房雕花門。蕭承乾正在燈下翻閱少師府送來的禮單,瞥見她披頭散發的模樣,手中狼毫啪嗒墜在宣紙上,洇開大片墨漬。
“殿下要廢我?”她的聲音像是從胸腔裏擠出來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我陸家滿門忠烈,父親跪死文華殿,母親是先帝親封的安樂公主!他們的牌位如今還在太廟受香火,你竟說我是叛臣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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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乾猛地起身,腰間玉佩撞得桌案作響:“住口!阿蘭娜之亂時陸家與逆黨來往密切,禦史台的奏折寫得清清楚楚!”他瞥見她鬢邊還別著素銀簪子——那是陸子謙過世後她執意佩戴的,心中騰起無名火,“你每日對著亡父牌位落淚,當本皇子是瞎子?”
“落淚?”陸知禮突然笑出聲,淚水卻順著臉頰滾滾而落,“我不過是對著父親哭訴,哭訴我瞎了眼,錯信了當年那個在我生辰送梅花糕的少年!”她突然扯開衣襟,心口處猙獰的疤痕赫然在目,“你可還記得,十三歲那年刺客夜襲,我替你擋下的那一刀?”
蕭承乾瞳孔驟縮。記憶如潮水湧來:那年上元夜,他被阿蘭娜餘黨追殺,是陸知禮毫不猶豫撲在他身上。月光下,她蒼白的臉貼著他的耳畔,氣若遊絲道“阿乾別怕”。可此刻眼前人癲狂的模樣,與記憶中溫婉的少女判若兩人。
“公主殿下尊貴的血脈?”他冷笑一聲,撿起地上的禮單甩在她麵前,“看看少師府送來的婚書!嫡女知書達理,嫁妝單上光是田莊就有二十座!你陸家如今隻剩個空殼子,拿什麽與我爭?”
陸知禮彎腰撿起婚書,突然將紙張撕得粉碎。碎紙片如雪片般飄落,她突然跪坐在地,發髻散落遮住半張臉:“蕭承乾,你要娶少師府的女兒,我攔不住。”她抬起頭,眼底一片死寂,“但你若敢廢我,我便去太廟撞死在父親母親牌位前,讓天下人都知道,雲國的皇子如何薄情寡義!”
更鼓聲驚破長夜,蕭承乾望著她單薄的身影,忽覺陣陣寒意從腳底竄上脊背。
乾清宮內,龍涎香混著溫婉寧的啜泣聲彌漫開來。這位年逾五旬的太貴妃,白發間還簪著東珠步搖,卻哭得像個無助的孩童,繡著金線牡丹的裙擺鋪在青磚上,宛如一灘泣血的殘花。
“陛下,你可要為安樂做主啊!”她扯著蕭則鏈的龍袍下擺,“知禮那孩子沒了爹娘,如今連正妃之位都保不住,這不是要逼死她嗎?安樂臨終前握著我的手,求我照拂知禮……”話音未落,已哽咽得說不出話。
蕭則鏈眉頭緊皺,心中泛起陣陣愧疚。蕭安樂是他最疼愛的皇妹,當年嫁給陸家時,他親自送她到十裏長亭。可如今,他的兒子竟要將妹妹的獨女棄如敝履。
“太貴妃莫要傷心。”蕭則鏈輕聲勸慰,“承乾此事,朕定會妥善處理。”
溫婉寧卻不依不饒:“妥善處理?等你處理完,知禮怕是已經被那負心漢逼上絕路了!”她突然想起什麽,抹了把眼淚,顫巍巍地起身,“我要去找皇後!她也是做母親的,定能明白我的苦心!”
坤寧宮內,皇後蘇明柔正在教宮娥刺繡,忽見溫婉寧跌跌撞撞闖進來,慌忙起身相迎。
“皇後娘娘,你可要為知禮做主啊!”溫婉寧抓住蘇明柔的手,渾濁的淚水滴在她繡著鳳凰的袖口,“承乾那孩子被權力迷了心竅,非要休了知禮。知禮若是被休,還有什麽臉麵活在世上?”
蘇明柔輕歎一聲,扶著溫婉寧坐下:“太貴妃娘娘放心,陛下已經在處理此事了。承乾與知禮自幼相識,感情深厚,許是一時糊塗。”
“一時糊塗?”溫婉寧激動地站起身,“他分明是嫌棄知禮沒了娘家依靠!當年知禮為了救他,胸口至今留著疤痕。如今他功成名就,就要卸磨殺驢!”她越說越氣,突然劇烈咳嗽起來,蒼老的麵容漲得通紅。
蘇明柔連忙讓人端來溫水,心中也不禁泛起漣漪。她想起自己初入宮時,也曾在這深宮裏孤立無援,深知沒了娘家依靠的女子,在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有多艱難。
“太貴妃娘娘且放寬心。”蘇明柔輕聲道,“我這就去找陛下,定會給知禮一個公道。”
此時的承乾王府,陸知禮仍跪在書房外的雪地裏。寒風吹過,她單薄的身子在風雪中瑟瑟發抖,卻固執地不肯起身…
早朝鍾聲驚起寒鴉,溫婉寧披散著白發踉蹌闖入太極殿。十二旒冕旒劇烈晃動的皇帝尚未開口,她已撲到丹墀之下,金線繡就的牡丹裙擺拖過青磚,揚起嗆人的塵灰。
“諸位大人看看呐!”她捶打著冰涼的地麵,渾濁的淚水混著脂粉在皺紋裏蜿蜒,“我那苦命的安樂,陸家滿門忠烈,竟被阿蘭娜那妖婦殺得幹幹淨淨!子謙跪在文華殿前七天七夜,膝蓋磨得見骨,嘴裏還念著‘陛下保重’……”
滿朝嘩然。白發蒼蒼的老臣紅了眼眶,年輕官員竊竊私語。蕭承乾的臉色由青轉白,攥緊的袖中指甲幾乎刺破掌心。他萬沒想到,向來深居簡出的太貴妃竟會當著文武百官的麵這般撒潑。
“先帝啊!您睜開眼看看吧!”溫婉寧突然仰頭嘶喊,枯槁的手指直指蒼穹,“您疼愛的女兒死不瞑目,女婿魂斷朝堂,如今連您外孫女也要被休棄!這還有天理嗎?”她的聲音淒厲如夜梟,驚得梁間金鈴嗡嗡作響。
“夠了!”蕭承乾跨出班列,玄色朝服因憤怒而微微發顫,“太貴妃莫要胡攪蠻纏!陸知禮入門多年無所出,本皇子另娶賢妻延續血脈,何錯之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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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如同一把利刃,瞬間刺破滿殿寂靜。溫婉寧猛地轉頭,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像頭被激怒的母獸般撲向蕭承乾:“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知禮為救你險些喪命,你竟拿子嗣說事?知禮生下孩子時,難產,孩子沒保住,差點是血崩而亡!你……你對得起陸家的救命之恩嗎?”
她枯瘦的手掌狠狠扇在蕭承乾臉上,清脆的聲響回蕩在空曠的大殿。蕭承乾踉蹌後退,臉頰迅速腫起五道指痕。他不可置信地望著眼前癲狂的老婦,突然意識到自己犯了多大的錯——陸家滿門忠烈,陸知禮的母親更是先帝血脈,他竟在朝堂上將這樁婚事說成交易!
少師站在文官隊列最前端,望著蕭承乾狼狽的模樣,悄悄將袖中的婚書又塞深了幾分。他原本打算將嫡女嫁給大皇子,借此攀上儲君之位,可如今看來,這位未來的天子,怕是連枕邊人都容不下,又怎能托付家族興衰?
“太貴妃息怒!”皇帝蕭則鏈終於出聲,聲音裏帶著壓抑的怒火,“承乾口不擇言,朕自會處置。隻是朝堂重地,還請……”
“處置?”溫婉寧突然冷笑,布滿血絲的眼睛掃過滿朝文武,“陛下若真要處置,就該讓這負心漢給陸家賠罪!讓他跪在太廟,向九泉之下的安樂和子謙謝罪!”說罷,她甩下驚愕的眾人,拖著沉重的裙擺揚長而去,隻留下滿殿麵麵相覷的大臣,和臉色鐵青的蕭承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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