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那日，太極殿的銅鶴香爐裏飄出的安息香混著藥味。蕭東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著褪色的宮絛，那是當年生母華太後親手所係。她渾濁的瞳孔望向窗外凋零的梧桐，忽然抓住近侍手腕，喉間發出破碎的呢喃：“皇兄...母後...”
    消息傳到禦書房時，蕭則鏈手中朱筆重重在奏折上洇開墨團。恍惚間他又看見幼時被姑母抱在膝頭的光景——蕭東珍總愛用銀簪子敲著他的小腦瓜，笑他貪吃禦膳房的桂花糕。那時華太後尚在，未央宮的梨花樹下，姑母、父皇與他曾圍著秋千追逐，驚起滿樹雪白。
    “備轎，去慈寧宮偏殿。”皇帝聲音沙啞。龍輦行至朱雀大街，他望著車窗外熙攘的人群，忽想起蕭東珍最喜微服逛廟會。有年上元節，姑母偷偷帶他去看走馬燈，他騎在姑母肩頭，手裏攥著糖畫，還把糖漿蹭在了姑母的月白披風上。
    靈堂內素白的帷幔低垂，蕭則鏈顫抖著揭開殮衾。蕭東珍麵容安詳，腕間卻還纏著半截斷裂的宮絛。記憶如潮水翻湧…可這些年忙於朝政，他竟不知姑母是何時纏綿病榻，更不知她日日對著先帝蕭憶痕畫像垂淚。
    當夜，未央宮梨花樹下落滿白絹。蕭則鏈獨坐樹下，將珍藏的姑母親筆手劄付之一炬。火光照亮“願吾兒平安”的字跡，那是蕭東珍得知他登基時寫的賀信。灰燼隨風飄向天際，恍惚化作當年廟會的走馬燈，化作姑母鬢邊搖曳的玉簪，化作永遠停留在記憶裏的溫柔歲月。
    追封大典那日，禮部官員念及蕭東珍生前無子嗣，欲以宗室子過繼承爵。蕭則鏈突然抬手製止，嗓音哽咽：“她嫁的人家崔家是反賊，她舍棄丈夫和兒子隻為護我蕭家安穩。這封號...就陪著她吧。”金冊玉印緩緩沉入棺槨，隨著泥土覆蓋，長安城又落了今冬第一場雪，似是天地也在為這位傳奇的大長公主垂淚。
    大長公主的白幡尚未撤下，景福宮內便泛起沉沉霧靄。林知鸞撫過太德妃冊寶上斑駁的螭紋，忽將茶盞重重擱在案上："東珍去了，如今這後宮倒像沒了規矩。"秦若麗正對著銅鏡簪花，指尖頓了頓："姐姐忘了先帝臨終前的話？咱們這些老骨頭，總要給新君立些體麵。"
    常夢婷抱著先帝親賜的翡翠香爐，冷笑出聲："體麵？如今連新封的才人都能與咱們同席用膳。"話音未落，張冰雪掀簾而入，鬢邊素絹還沾著晨露："禦花園的梅樹該修剪了，往年都是大長公主... "她的聲音戛然而止，屋內陷入死寂。
    暮色漫過宮牆時，四位先帝嬪妃竟破天荒齊聚未央宮遺址。斷壁殘垣間，秦若麗拂去石桌上的青苔："記得那年上元夜，陛下在這裏擺了百盞宮燈。"她的目光落在林知鸞腕間的玉鐲——那是先帝登基時，華太後賞給後宮的頭麵。
    "往後這後宮..."林知鸞望著天邊殘陽，忽然輕笑，"就由咱們說了算。"她從袖中掏出一卷黃紙，上麵密密麻麻列著宮規修訂條款，"才人晉位需經六局審核，公主教養歸宗正寺管轄..."
    張冰雪指尖撫過未央宮殘存的蟠龍柱："東珍在時，總說要護著蕭家血脈。如今..."她話音未落，常夢婷已將翡翠香爐重重放下："那就讓新君看看，先帝留下的人，不是吃齋念佛的泥菩薩！"
    夜風卷起滿地枯葉，將四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她們離去時，未央宮的斷碑上，不知誰用朱砂畫了朵未開的梅。三日後，新訂宮規頒至六宮，禮部官員捧著文書麵見蕭則鏈時，皇帝望著墨跡未幹的條款，忽然想起姑母臨終前攥著的半幅宮絛——原來有些守護，早已化作千絲萬縷，纏繞在這巍峨宮闕的每一處角落。
    喜歡江山情殤請大家收藏：()江山情殤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