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辦公室的綠蘿爬了半麵牆。
    "這是我的辭職報告。"林思婉把文件袋放在實木辦公桌上，窗外的香樟樹沙沙作響。
    她突然想起那天陸勵成來學校做講座時，他站在講台上說"語言是思維的載體"，粉筆頭在黑板敲出清脆的節奏，而她躲在禮堂的倒數第二排，把這句話記在了備課手冊的扉頁。
    胡校長摘下眼鏡：“家長投訴你了？還是職稱評選上有什麽不滿意……"
    "是我自己的決定。"她回道。
    "真要走？市裏剛批了你申報的優秀教師。"老校長有些惋惜。
    “我想做做不一樣的事情。”林思婉說道。
    胡校長見她心意已決，也就不再挽留，於是點了點頭：“好吧，你回去等我通知。就這兩三天內，我會給你答複的。”
    林思婉從校長辦公室回來，坐在工位上，沉思良久，忽然發現沾著茶漬的試卷還攤在桌麵。
    風從敞開的窗戶灌進來，把寫著"exceen..."的紙頁吹得簌簌作響，像隻掙紮著要起飛的蝴蝶。
    第三日清晨的辦公室，綠蘿藤蔓在晨光裏泛著油亮的光澤。
    胡校長端坐在辦公桌前，手中握著鋼筆，筆尖輕輕蘸了蘸身邊的碳素墨水，然後鄭重地在文件的右下角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小林啊，你去年帶的畢業班英語平均分可是全區第一，這成績可不容易啊。”胡校長抬頭看向林思婉。
    林思婉笑了笑，手指在米色風衣口袋裏蜷了蜷，隨即她伸出手，從容地接過了那封辭職報告。
    窗外，早讀課的集體誦讀聲如潮水般湧來。幾個抱著作業本的課代表匆匆跑過，他們身穿藍白相間的校服，衣角掀起的氣流輕輕拍打在玻璃窗上。
    行政樓的走廊裏，日光燈管發出嗡嗡的低鳴聲。林思婉的目光鎖在手機屏幕上顯示的0314分，似乎在提醒著她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時刻。
    就在這時，檔案室的鐵門緩緩拉開，發出一陣生鏽的吱呀聲。
    管理員從門內走出，手中捧著一個貼著密封條、蓋著鮮紅印章的檔案袋，鄭重地遞給了她。
    下午三點半，溫暖的陽光斜斜地灑進英語組辦公室，林思婉正忙著整理，將五年來，她做得一本本教案本細心地摞進紙箱裏。
    玻璃窗外的梧桐葉打著旋兒落在窗台上，她伸手拂開那片枯葉時，聽見身後傳來驚呼。
    "林老師，你這是要搬辦公室？"
    王敏彤端著保溫杯站在隔斷旁，她的目光掃過林思婉收拾到一半的抽屜，忽然伸手按住桌上的辭職信，"你要辭職？"
    林思婉指尖頓了頓，繼續將鋼筆放進收納袋，"前幾天交的申請，今天剛批下來。"
    "為什麽呀？"王慧敏拖過轉椅坐下，保溫杯磕在桌角發出聲響，"上個月還見你加班改學生演講稿，說要把口語角活動常態化。"
    林思婉把最後幾本英文原著塞進紙箱，膠帶撕拉聲在寂靜的辦公室格外清晰。
    她望向窗外操場，穿校服的身影正在踢足球，"沒什麽，就是突然間覺得，當有一天學生問我，老師你為什麽知道這麽多，我總不能說因為我三十年沒離開過西市中學。"
    王敏彤若有所思。
    夕陽把走廊染成蜜色時，林思婉抱著紙箱站在辦公室門口。王敏彤老師舉著保溫杯愣在原地："說好下周幫我潤色公開課講稿的！"
    林思婉微微一笑，將手中的鑰匙串輕輕放在她辦公桌上，“幫我澆澆那盆綠蘿吧。”
    教工宿舍樓前的梧桐開始落葉，當林思婉抱著紙箱下樓時，同宿舍的楊婷追了出來，懷裏塞給她一盆生機勃勃的薄荷。
    “你床頭那盆我替你養著，什麽時候想回來看看，它就什麽時候等你。”
    後勤主任老李原本蹲在台階上，見到這一幕，突然站了起來，拍拍褲子上的塵土，笑著說：“校門口新開了家砂鍋店，味道挺不錯的，吃完再走唄？算是咱們給你送行！”
    “不了，不想搞得那麽傷感。”林思婉婉拒道。紙箱裏鋼筆和保溫杯相撞發出輕響，她最後看了眼貼在牆上泛黃的課程表。
    當林思婉抱著紙箱走出西市中學時，下起了小雨，雨水打在公告欄玻璃上，模糊了今年高考喜報的紅字。
    當年和她一起入職的初中部的張老師踩著水坑追上來，額前碎發上沾著雨珠："那你接下來什麽打算呢？"
    "還沒徹底想好。"林思婉把紙箱往上托了托，英語教案在箱角翹起邊沿，"這兩年考了那麽多證，也總說提升翻譯水平，再拖下去真要成空話了。"
    “祝你好運！”張為民伸出手來。
    林思婉騰出一隻手，輕輕握住了張為民的手，“謝謝，那就願我們都有光明前景！”
    暮色染紅單元樓外牆時，家家戶戶的燈光開始陸續亮起。
    林思婉推開家門，廚房飄出紅燒肉的香氣。母親邱淑貞正忙著往餐桌上端那盛滿熱湯的青花瓷湯碗，看見女兒手裏的紙箱子，瓷勺"當啷"磕在碗沿上。
    “你今天怎麽突然回來了？這是什麽？”邱淑貞有些疑惑。
    "爸，媽，我辭職了。"林思婉從紙箱裏翻出檔案袋放在電視櫃的玻璃麵上。
    老座鍾的鍾擺突然卡住，林國安舉著筷子的手懸在半空，紅燒肉的醬汁滴在藍格子桌布上。
    "你瘋了？"陶瓷湯匙在邱淑貞手裏碎成兩半，"快三十歲的人了說辭職就辭職？”
    窗外的晚霞正在褪色，樓道裏傳來鄰居家小孩背乘法口訣的聲音。
    林國安手中的筷子突然滑落，竹筷在瓷磚地上彈跳著滾到冰箱底下。
    "當初也是點燈熬油，擠過了千軍萬馬，才進了重點中學，現在說不要就不要？你知道現在考編有多難嗎？你表姐考了五年還沒考上呢！"
    餐桌下新領養的小白貓蹭了蹭她的腳踝，尾巴掃過散落的米飯粒，林思婉低聲說道，“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麽，這是我經過深思熟慮以後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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