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0章 風過藥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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倉庫的木門在晨風中敞著道縫,磨盤轉動的“吱呀”聲混著藥田的清香漫進來,像誰在耳邊哼著不成調的歌。呂崆菲蹲在磨盤邊,指尖捏著片剛從石縫裏摘的苔蘚,青綠色的孢子簌簌落在布袋裏,積成薄薄一層,像掬了捧初春的霧。“該把這些孢子撒進藥田了。”她將布袋係在腰間,古卷在臂彎裏輕輕晃動,絹布上的符文與磨盤的苔痕仍牽著細若遊絲的綠線——那是昨夜苔蘚順著石縫爬上去的痕跡,像無數根看不見的絲線,把磨盤與藥田連在了一起。
“陳奶奶說,苔蘚能認藥氣。”呂崆菲低頭撫過古卷,指尖劃過“薄荷”二字,符文突然滲出滴露水,落在磨盤的苔痕上,“哪塊地適合種什麽藥,苔蘚先知道。去年種金銀花的那片坡地,苔蘚長得最厚,後來花開得比別處密三成呢。”她起身時,古卷邊角掃過磨盤邊緣,帶起串細小的光斑,那是孢子在陽光下的舞蹈。
李梅正往竹籃裏裝藥粉陶罐,陶土罐口的紅布被風掀起一角,露出裏麵淺綠的粉末——是去年的薄荷曬幹磨的,混了點甘草末,聞著有淡淡的甜。“隔離區的孩子們說要學種藥,”她把最後一個陶罐放進籃裏,籃沿立刻沾了點藥粉,“張大爺特意騰出半畝地,說讓咱們帶著他們翻土,就用磨盤轉出來的藥渣當底肥。”她抬手抹了把額角的汗,袖口沾著的藥粉蹭在臉上,像朵淡綠的花。
彭羅斯的拐杖在倉庫門檻上敲了敲,銅包頭與石麵碰撞,發出清脆的“當”聲,驚飛了簷下躲雨的麻雀。“我爹以前總說‘藥田要養’。”他望著遠處泛著綠意的田壟,拐杖頭輕輕點地,“不是拚命上肥,是讓土地喘口氣。就像人吃飯得歇會兒,土地種了一季藥,也得有半年閑,讓草根、蚯蚓、小石頭慢慢把土釀得更軟和。”他彎腰拾起塊從鞋上掉的泥塊,捏碎了撒在磨盤邊“你看這土,潮乎乎的還帶著點韌勁,就是養透了的樣子。”
小青扛著把木犁從後巷走來,犁頭的鐵刃在陽光下閃著冷光,卻沾著層濕潤的泥土——是今早去藥田試犁時沾上的。“張大爺說這犁是光緒年間的,”她把犁靠在磨盤旁,犁柄的包漿亮得像塗了層油,“比磨盤小幾歲,卻跟著老輩人種了一輩子藥。你看這犁尖的豁口,是去年種黃芪時被石頭硌的,大爺說這叫‘認地’,知道哪塊土硬,哪塊土軟,不會瞎使勁。”她用袖口擦了擦犁柄上的汗,露出底下刻著的小字“順天時,應地利”,筆畫被磨得淺了,卻仍能看出筆鋒裏的認真。
風突然緊了些,磨盤中央的圓孔“嗚嗚”作響,像是在應和。呂崆菲打開古卷,絹布上的綠線突然繃緊,順著風的方向指向藥田,那些彎彎曲曲的符文漸漸舒展開,像幅活的地圖,標出了每種藥材該種的位置薄荷靠溪岸,紫蘇臨坡地,黃芪種在半陰的土坡,金銀花攀著籬笆長。“是草木在指路呢,”她指尖劃過“薄荷”二字,符文立刻滲出滴露水,落在磨盤的苔痕上,“它們說該先種薄荷,趁著晨露還沒幹。”
一行人往藥田走時,竹籃裏的藥粉陶罐輕輕碰撞,發出“叮叮”的脆響,像串會跑的風鈴。路過隔離區的籬笆時,孩子們正趴在木欄上張望,羊角辮上的紅綢帶在風裏飄,像株株早熟的紅蓼。“呂姐姐,我們帶了新做的記號牌!”為首的小姑娘舉著塊木牌,上麵用紅漆畫著片艾草葉,邊緣還沾著點泥土,“張大爺說每種藥旁邊插塊,就知道它們叫啥名字了。”她身後的幾個孩子也舉著木牌,有畫金銀花的,有畫紫蘇的,其中個小男孩舉著塊畫著磨盤的木牌,牌上的磨盤裏還畫了圈青苔,逗得大家都笑了。
藥田的土剛翻過,濕潤的黑泥裏混著去年的藥渣,踩上去“噗噗”作響,像踩著塊巨大的海綿。彭羅斯拄著拐杖走進田壟,杖頭插進土裏三寸深,再拔出來時,帶出的泥塊裏裹著條細小的蚯蚓。“你看,”他把蚯蚓放進旁邊的土溝,“這就是最好的翻土匠,比犁還管用。咱們種藥不是跟土地搶地方,是請草木來做客,得給它們的老鄰居留點位置。”他蹲下身,看著蚯蚓鑽進土裏,在地麵留下道細細的泥痕,像在給土地蓋印章。
李梅蹲下身,將薄荷種子撒進溝裏,指尖沾著的泥粒落在種子上,像給它們蓋了層薄被。“小時候看奶奶種藥,總愛在種子旁邊埋塊碎瓷片,”她笑著說,指甲縫裏嵌著黑泥,“說這樣蟲子就不啃根了。現在才懂,不是瓷片管用,是心裏記著‘得給草木留點護著它們的東西’,這份心比啥都靈。”她邊說邊往溝裏撒了把碎稻草,“這是給種子當被子呢,別讓晨露凍著它們。”
小青扶著木犁試著耕地,犁尖切開泥土的聲音像撕錦緞,濕潤的土塊翻卷過來,露出底下藏著的野草根。“張大爺說這些野草不能全拔,”她擦了把額角的汗,犁柄壓得肩膀發紅,“像這苦苣菜,根須能把板結的土鬆透,還能幫黃芪擋蟲子;那狗尾草,長得比黃芪快,能先把鳥雀引開。”她停下犁,指著田埂邊叢狗尾草,草穗上的絨毛在風裏輕輕晃,“咱們以前總覺得野草是禍害,其實是沒看懂它們在給藥材當保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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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崆菲往土裏撒苔蘚孢子時,發現古卷上的綠線正順著犁溝遊走,每到一處就滲出點露水,把孢子往土縫裏引。“你看,”她指著一處露水聚成的小水窪,“苔蘚要在這兒紮根了,旁邊正好種紫蘇。古卷上說它們是‘老鄰居’,住得近了,紫蘇的香味更濃,苔蘚長得更綠。”她用手指在土裏劃了道淺溝,把孢子埋進去,動作輕得像在給嬰兒蓋被子。
太陽升到頭頂時,半畝藥田已種滿了幼苗,薄荷的紫莖、紫蘇的綠葉、黃芪的嫩黃芽,在風裏輕輕搖晃,像片會呼吸的調色盤。孩子們插的木牌在田壟間立著,紅漆畫的葉片被陽光曬得發亮,與幼苗的真葉漸漸重合,分不清哪是畫,哪是活的草木。
“該讓磨盤歇歇了。”彭羅斯望著倉庫的方向,磨盤轉動的聲音不知何時停了,隻有風穿過圓孔的輕響,“它知道咱們把事辦得妥帖,自己就偷個懶——草木的心思就是這樣,從不多言,卻啥都明白。”
往回走時,風卷著藥香追上來,纏著每個人的衣角不放。路過籬笆時,小姑娘突然指著藥田驚呼“你們看!記號牌上的畫在動!”眾人回頭,隻見陽光穿過木牌上的葉片鏤空處,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影,那些影子竟與幼苗的葉片完全重合,像畫在地上的綠線,把藥田與磨盤、與倉庫、與每個人的心都連在了一起。
呂崆菲翻開古卷,最後一頁的空白處不知何時多了行字,是用苔蘚的汁液寫的“風過藥田,無問西東,種的是藥,長的是心。”字跡在風裏微微發亮,像磨盤年輪裏滲出的光。
倉庫的磨盤果然停了,苔蘚在“心”字的筆畫裏睡得安穩,石縫裏的藥渣泛著淡淡的香。小青往圓孔裏撒了把新采的蒲公英種子,風從孔裏穿過,帶著種子飛向藥田,像磨盤在給剛種下的草木送封信,信上寫著“慢慢來,我們等你長大。”
暮色漫上藥田時,第一株薄荷的葉片舒展開來,葉尖的露珠在夕陽裏亮得像顆小太陽。遠處的隔離區亮起燈,有盞燈的光暈裏,陳奶奶正坐在竹椅上,給孩子們講磨盤和犁的故事,她的聲音混著藥香飄過來,像句溫柔的囑咐“草木記著人心呢,你對它好一分,它就多護你一分。”
孩子們的笑聲順著風飄過來,驚起藥田邊的螢火蟲,點點綠光與田壟上的螢火草交相輝映,像撒了滿地的星星。李梅指著遠處的光點說“你看,連蟲子都知道這兒的草木招人疼,特意來作伴呢。”
彭羅斯抬手,讓拐杖頭的銅包頭對著光點晃了晃,光影在草葉上跳著舞“這就是咱們的藥田啊,不光長藥材,還長歡喜。”
呂崆菲把古卷輕輕鋪在磨盤上,讓月光照著那行苔蘚字“等到來年薄荷開花,咱們就用新葉製茶,給隔離區的孩子們送去——讓他們嚐嚐,這用真心種出來的味道,是不是比糖還甜。”
夜風掠過藥田,帶著薄荷的清香和泥土的溫潤,穿過倉庫的木門,輕輕落在磨盤的苔蘚上。那行“種的是藥,長的是心”的字跡,在月光下亮得愈發清晰,像枚印在時光裏的郵戳,蓋在了每個與草木共生的日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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