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內陷入短暫的沉默。
    隻有大時鍾那低沉、恒定的運行嗡鳴在背景中回蕩。
    凱莎端坐在即將毀滅的恒星之前，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憤怒或恐懼。
    她甚至輕輕點了點頭，仿佛在讚許一個後輩提出的精妙理論。
    “邏輯清晰，計算周密。”
    凱莎的聲音平靜依舊，“利用物理規則本身的力量，而非那些你尚未完全掌控的虛空之力。這很卡爾。
    你的大時鍾，的確有這個能力做到這一步。”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仿佛穿透了卡爾的投影，投向了更加遙遠的、梅洛天庭的方向，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與……坦然。
    “即使我在此刻消散，卡爾的放逐成為現實，天使的正義秩序也不會因此崩塌。它早已融入天使的血液，
    銘刻在每一個姐妹的靈魂之中。
    鶴熙，她會執掌王權，帶領姐妹們繼續前行。
    天使彥，她將成長，接過守護的職責。
    還有千千萬萬的天使戰士，她們心中的火焰不會熄滅。
    正義，是宇宙生命對秩序與美好的共同向往，不會因為一個凱莎的暫時離去而消亡。”
    卡爾的嘴角似乎向上彎起了一個極細微的弧度，那笑容裏沒有嘲諷，反而帶著一絲奇特的、近乎憐憫的了然。
    他沒有反駁，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對著凱莎的方向，隔著億萬光年的虛空，微微欠身，行了一個無可挑剔的學者禮。
    隨即，那由大時鍾維持的、跨越星係的投影，如同被風吹散的青煙，無聲無息地消失在死歌書院的幽暗之中。
    主場的聚光燈，再次落回到了莫甘娜的身上。
    “哈哈哈哈——！”
    卡爾的投影剛一消失，莫甘娜壓抑許久的、混合著狂喜、怨毒與一種扭曲成就感的狂笑聲便如同決堤的洪水般爆發出來！
    尖銳刺耳的笑聲在死寂的宇宙真空中，通過精神鏈接直接衝擊著凱莎的意識。
    “聽見了嗎？我親愛的姐姐！”
    莫甘娜張開雙臂，黑色的皮翼在身後狂放地伸展，仿佛要擁抱那顆即將帶來毀滅的恒星，
    “連卡爾那個死變態都承認了！這是他耗費心血為你量身定做的墳墓！
    一場宇宙級的葬禮！多麽榮幸啊！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後合，塗著深紫色口紅的嘴唇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
    眼神卻如同盯住獵物的毒蛇，死死鎖定著王座上的凱莎。
    “你剛才說什麽？正義秩序不會崩塌？鶴熙會接班？彥那個小丫頭會成長？哈哈哈哈！
    凱莎！你還是那麽天真！那麽自以為是！”
    莫甘娜的笑聲驟然轉為尖利的咆哮，“你以為你是誰？宇宙的中心嗎？沒了你凱莎坐鎮，就憑鶴熙那個整天泡在實驗室和溫泉裏的技術宅？
    就憑彥那個乳臭未幹、滿腦子理想主義的小丫頭片子？她們能壓得住已知宇宙那些蠢蠢欲動的牛鬼蛇神？
    能擋得住卡爾對虛空的探索？
    能阻止我莫甘娜女王將終極自由的福音灑遍每一個角落？！”
    她的聲音充滿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種扭曲的快意“做夢！你一手打造的所謂秩序，就像建立在流沙上的城堡！
    你，就是那根支撐著它不倒塌的、該死的承重柱！今天！老娘就要親手把這根柱子炸得粉碎！
    看著你那可笑的城堡轟然倒塌！讓整個宇宙都陷入終極恐懼的狂歡！這才是宇宙本來的麵目！
    這才是真正的自由！”
    莫甘娜肆意的宣泄著，仿佛要將數萬年來被凱莎壓製的屈辱和憤懣在這一刻全部傾瀉出來。
    然而，凱莎的反應卻如同一盆冰水，澆在了她燃燒的怒火之上。
    凱莎的目光，自始至終都顯得過於平靜。
    即使身處超新星爆發的邊緣，即使聽著莫甘娜瘋狂的詛咒和宣告，她的眼神也未曾有過一絲波瀾。
    但此刻，她的目光卻微微凝滯，落在了莫甘娜的左眼上。
    那裏，覆蓋著一個全新的、風格迥異的眼罩。
    不再是惡魔雙翼標誌性的、帶有尖角和繁複惡魔紋路的金屬眼罩。
    而是一個更加古樸、更加內斂的暗金色眼罩。眼罩的邊緣鑲嵌著某種難以名狀的、如同活物般緩緩流動的暗色金屬，勾勒出簡約卻充滿神秘力量的幾何線條。
    眼罩的中心，似乎鑲嵌著一顆極其微小的、如同宇宙星雲般緩緩旋轉的深紫色晶體，散發著微弱卻不容忽視的奇異波動。
    更讓凱莎在意的是，透過那眼罩，她竟然感受到了一種……“空無”！
    並非物理意義上的空洞，而是一種概念上的“缺失”！
    仿佛莫甘娜的左眼並非受傷或毀壞，而是被某種更高層次的力量，強行“置換”或者“獻祭”掉了！
    一種難以言喻的、與這片宇宙格格不入的“規則”氣息，正從那眼罩的深處，如同冰冷的蛇息般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
    這股氣息，極其微弱，卻帶著一種讓凱莎體內新生的念力都產生本能悸動的、源自更高維度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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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眼睛……”
    凱莎終於開口，聲音裏第一次帶上了一絲清晰可辨的疑惑和探究，打斷了莫甘娜的狂笑，“涼冰，你做了什麽？”
    莫甘娜的笑聲戛然而止。
    她下意識地抬手，指尖輕輕拂過左眼上那冰冷的暗金色眼罩。一抹極其複雜的神色——
    混雜著痛楚、瘋狂、決絕以及一種近乎朝聖般的狂熱——在她眼底飛速掠過。
    隨即，那複雜的神色被一種更加濃烈的、近乎炫耀的得意所取代。
    “眼睛？”
    莫甘娜的嘴角勾起一個邪魅而神秘的弧度，聲音帶著一種刻意壓低的、分享驚天秘密般的蠱惑，“哦，我親愛的姐姐，你終於注意到了？
    這可是我最近……最棒的一次投資！”
    她微微昂起下巴，仿佛在展示一件無價的珍寶“就在幾天前，我或許真的會如你所料，在你被炸成宇宙塵埃後，立刻調轉槍口去攻打梅洛天庭，去摧毀你留下的秩序根基……用最直接、最暴力、也最低級的方式慶祝勝利。”
    “但現在？”
    莫甘娜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自信與狂熱，她指向自己左眼的暗金眼罩，“我看到了更遠！更廣闊！更顛覆的未來！超越基蘭那個老家夥留下的神河文明框架！
    甚至……超越卡爾孜孜以求的虛空！”
    “我把左眼……”
    她的聲音如同詠歎調，帶著一種獻祭般的莊重和瘋狂，“賭給了未來！一個連大時鍾都無法計算！連虛空都無法涵蓋的……真正的未來！”
    “賭給了未來？”
    凱莎的眉頭，幾萬年來第一次真正地蹙了起來。莫甘娜的話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她浩瀚如星海的心湖中掀起了劇烈的波瀾。
    超越神河文明？超越虛空？
    這絕非莫甘娜一時瘋狂的囈語！
    她左眼眼罩散發出的那股“空無”與“異規則”的氣息，是如此的真實！如此的……危險而誘人！
    凱莎的思維核心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神聖知識寶庫的龐大數據流瘋狂回溯、比對、推演。
    雜貨鋪裏顧離那無法解析的“空無”屏障、貨架上那些顛覆認知的“規則碎片”商品、
    那隻隨手撕裂時間的小金猴……無數碎片化的信息如同被無形的線串聯起來！
    一個模糊卻令人驚悚的輪廓逐漸浮現——莫甘娜，這個瘋狂的妹妹，似乎真的接觸到了某種……
    位於已知宇宙規則體係之外的力量源頭！
    並且付出了巨大的代價與之建立了某種聯係！
    她所謂的“賭”，或許是真的！
    她真的將某種關乎自身存在本質的東西，押注在了一個無法預測的、更高維度的“未來”之上！
    “所以，這就是你的底氣？”
    凱莎的聲音恢複了平靜，但眼神卻銳利如刀，仿佛要穿透那暗金眼罩，直視其背後的真相，“憑借這份‘未來’，來修正我的意誌？涼冰，你很清楚，即便我被炸散，神聖原子的本質決定了我的意誌核心極難被外力侵蝕改變。
    就算你的精神力量再強，想在意誌層麵壓倒我，也是癡人說夢。除非……”
    她的目光掃過那顆即將爆發的、如同沸騰血池般的超新星，又落回莫甘娜臉上“除非你這份‘未來’的力量，能淩駕於物理規則之上，能穿透神聖原子的信息壁壘？”
    凱莎的質疑如同冰冷的鋼針，直指核心。
    莫甘娜臉上的得意笑容微微一滯，隨即綻放出一個更加燦爛、更加妖異、卻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傷感的笑容。
    “嗬嗬嗬……”
    她輕輕搖著頭，笑聲如同銀鈴，卻又透著令人心頭發冷的寒意，“姐姐啊姐姐……你還是那麽敏銳，那麽……高高在上地分析著一切，仿佛自己永遠站在真理的製高點。”
    她的聲音忽然低沉了下來，帶著一種跨越了數萬年時光塵埃的、久違的柔軟和……懷念。
    “姐姐……”
    這一聲呼喚，輕得像一片羽毛飄落。
    卻如同最狂暴的虛空雷霆，狠狠劈中了神聖凱莎那堅不可摧的心防！
    凱莎端坐於王座之上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震！那雙仿佛蘊含著宇宙星辰的湛藍色眼眸中，瞬間掀起了滔天巨浪！
    數萬年了……自從涼冰叛離梅洛天庭，自號莫甘娜，高舉墮落自由旗幟與天使為敵後，“姐姐”這個稱呼，就從她的生命中被徹底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凱莎”、“碧池”、“諸神之王”這些冰冷或充滿敵意的稱謂。
    這一聲久違的、帶著舊日溫度的“姐姐”，像一把生鏽的鑰匙，猝不及防地插入了凱莎記憶深處最塵封的鎖孔。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
    不再是雨林中亡命奔逃的驚恐少女……
    而是更早之前，天宮秩序如同沉重枷鎖籠罩整個天使星雲的時代。
    華燁和他那些爪牙的獰笑如同跗骨之蛆。
    無數女性天使如同待宰的羔羊，在恐懼和絕望中瑟瑟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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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她，是鶴熙，還有……涼冰！
    三個年輕而稚嫩的身影，眼中卻燃燒著不屈的火焰！
    她們在暗無天日的地下室裏，用簡陋的儀器解析著男性天使的基因弱點；
    她們在遍布眼線的城市中，秘密聯絡著同樣心懷反抗之火的姐妹；
    她們在生死一線的刺殺行動中，互相掩護，用彼此的身體為對方擋下致命的刀鋒！
    她們成功了！
    她們推翻了腐朽的天宮！
    她們建立了新的秩序！
    她們親手締造了輝煌的梅洛天庭！
    那時，涼冰會拉著她的胳膊，眼中閃爍著星辰般的光芒，興奮地規劃著未來的藍圖“姐姐！我們要建立一個所有天使都能自由選擇所愛、都能平等生活的國度！
    一個沒有壓迫、沒有恐懼的地方！”
    那時的她們，是血脈相連的姐妹，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是共同開創一個時代的先驅！
    而如今……
    凱莎的目光落在眼前這個妝容妖冶、眼神瘋狂、渾身散發著墮落與硫磺氣息的惡魔女王身上。
    巨大的時空錯位感和一種深入骨髓的悲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
    “涼冰……”
    凱莎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極其細微的顫抖和……疲憊。那是對逝去時光的追憶，是對無法挽回的裂痕的痛惜。
    “原諒我。”
    莫甘娜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凱莎的思緒。
    那聲音裏，剛才那一絲柔軟和懷念如同幻覺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斬釘截鐵的決絕！
    “為了我們姐妹……真正的、永恒的‘和睦’。”
    莫甘娜的嘴角再次勾起那抹妖異的弧度，左眼暗金眼罩中心的深紫色星雲晶體驟然亮起，散發出令人心悸的幽光！
    “姐姐，你死一次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莫甘娜抱臂的右手猛地張開，五指狠狠向內一攥！仿佛隔空攥住了那顆狂暴恒星的核心！
    轟——！！！！！！！！！
    宇宙，在這一刻失聲了。
    緊接著，是淹沒一切的、純粹到極致的——光！
    那顆醞釀了億萬年的死亡火球，積蓄到極限的恐怖能量終於找到了宣泄的閘口！
    如同被戳破的氣球，又如同被點燃的火藥庫，在莫甘娜通過大時鍾施加的最後一絲精確引動下，轟然爆發！
    無法用言語形容其億萬分之一的光和熱，如同宇宙創生之初的怒吼，瞬間膨脹開來！
    空間本身被這股無法想象的能量蠻橫地撕碎、扭曲、熔解！
    時間的概念在這毀滅的洪流中變得毫無意義！
    凱莎那龐大的神聖王座，連同她端坐其上的身影，在這股宇宙級的毀滅偉力麵前，渺小得如同狂風中的一粒微塵！
    她甚至沒有做出任何抵抗的動作，隻是在那足以焚滅星辰的光芒徹底吞噬她的前一刻，深深地、深深地看了莫甘娜最後一眼。
    那眼神中，有洞悉，有悲憫，有一絲遺憾，甚至……
    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期待？
    然後，光，吞沒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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