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鳳儀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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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巳時三刻,紫宸殿簷角的銅鈴被春風撥響。慕容卿璃斜倚在龍椅上,看蘇念辭跪在丹陛前調試新製的青銅漏刻。他月白袖口挽起三寸,露出腕間她親賜的纏枝金鐲,指尖沾著朱砂,在刻度盤上補描“辰初”二字。
    “陛下,這改良後的‘日晷漏’可同時顯西域十二時與中原十二辰。”蘇念辭抬頭時,睫毛在眼下投出細碎陰影,“待伽藍的通商幣鑄造完畢,便可在胡商坊設此漏,免去時辰換算之爭。”
    “念辭總能想到朕想不到的。”她將茶盞推至唇邊,卻被張逸風伸手截下,“小心燙。”那隻覆著薄繭的手替她吹了吹茶湯,鎧甲上的鎏金鳳凰隨動作輕晃,與她腰間的鳳紋玉帶扣相映成趣。
    殿外忽然傳來馬蹄聲,楚墨塵如夜梟般掠上飛簷,轉瞬又落在禦案前,黑衣下擺沾著未化的春雪:“陛下,河西急報。”木匣打開時,露出半卷染血的密信,他指尖撫過封口的火漆印,“送信暗衛被埋伏,胸骨插著鶴羽衛殘黨的雕花匕首。”
    慕容卿璃的指尖驟然收緊,茶盞在案上磕出輕響。艾爾迦從袖中抽出西域地圖,鋪在龍椅前的金磚上,孔雀石鎮紙壓著疏勒城標記:“鶴羽衛餘孽勾結大食商隊,欲在互市開市那日——”他用銀簪尖戳穿於闐國位置,“劫走朝貢的汗血寶馬。”
    “找死。”張逸風按劍的手青筋暴起,鎏金護腕擦過慕容卿璃膝頭,“末將請命帶三千玄甲軍——”
    “不可。”她按住他手背,感受到鎧甲下的滾燙體溫,“河西剛經戰亂,百姓見兵戈必生恐慌。”目光轉向楚墨塵,“暗衛能否在三日內查清埋伏點?”
    “可。”楚墨塵單膝觸地,指尖掠過她裙擺的忍冬紋刺繡,“但需伽藍大人提供大食商隊的香料運輸路線——他們慣以乳香掩蓋鐵器氣味。”
    艾爾迦聞言輕笑,從腰間摘下雙魚紋香囊,倒出半把深褐色顆粒:“這是撒馬爾罕的沒藥碎末,混在駱駝飼料裏能讓蹄印減重三成。”他撚起一粒,用波斯語在地圖背麵標注,“商隊若走沙狐嶺,必經此三處隘口。”
    蘇念辭忽然握住漏刻的青銅鏈條,指節因用力泛白:“陛下,臣請隨暗衛同去。胡商坊開市在即,若讓西域諸國見我朝連互市都護不得——”他喉結滾動,“恐失人心。”
    “不行。”張逸風轉身時鎧甲撞在龍柱上,驚飛簷下白鴿,“你手無縛雞之力,去了隻會添亂!”
    “張將軍怕是忘了,”蘇念辭抬袖擦去指尖朱砂,露出腕間金鐲內側的細字“鳳儀”,“臣曾在吐蕃帳中用三寸狼毫退過十萬鐵騎。”
    慕容卿璃看著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忽然輕笑出聲。她起身走下丹陛,指尖依次撫過張逸風的護心鏡、蘇念辭的青衿、艾爾迦的波斯彎刀刀柄,最後停在楚墨塵纏著繃帶的掌心:“都當朕是擺設麽?”
    四人瞬間噤聲。她從楚墨塵腰間抽出匕首,在地圖上劃出三道弧線:“張將軍率玄甲軍扮作商隊,走沙狐嶺北口誘敵。楚墨塵領暗衛埋伏西峰,用響箭為號。”刀鋒頓在於闐國綠洲處,“念辭隨朕去互市監工,伽藍——”
    “臣在。”艾爾迦單膝跪地,吻了吻她指尖的鳳戒,“已讓撒馬爾罕的商隊提前十日出發,載滿琉璃與葡萄酒的駝隊,足夠喂飽那些貪心的禿鷲。”
    她忽然用匕首挑起張逸風的下巴,在他耳畔低笑:“若誘敵時敢擅自衝鋒,回來便罰你去太液池喂一個月白鵝。”感受到掌下的喉結滾動,才滿意地收回兵器,“記住,朕要活口。”
    申時初,慕容卿璃站在朱雀門前,看蘇念辭登上裝飾著西域錦緞的馬車。他掀開竹簾時,露出懷裏抱著的朱漆木箱,箱角刻著小小的忍冬花——那是她賜給他的密旨匣。
    “每過十裏換一次車駕。”楚墨塵忽然伸手按住車頂,黑衣下的鎖鏈輕響,“車底暗格有軟甲,袖口藏著迷煙粉。”他頓了頓,從頸間扯下狼牙護身符,塞進蘇念辭掌心,“遇到危險就捏碎。”
    蘇念辭挑眉看著泛著寒光的狼牙:“暗衛統領竟信這個?”
    “陛下給的。”楚墨塵轉身時,披風掃過車輪,“她說能護心。”
    馬車轔轔駛出城門時,張逸風忽然策馬奔來,將一袋物事丟進車廂:“裏麵有暖爐和你愛吃的糖蒸酥酪,涼了就叫隨從換。”鐵蹄揚起的塵土中,他衝慕容卿璃抱拳道:“末將定不負陛下所托。”
    她望著他鎧甲上躍動的陽光,忽然想起昨夜他替自己揉按太陽穴時,指尖纏著的滲血布條——那是替她擋箭留下的舊傷。“活著回來。”她伸手替他正了正頭盔,“朕要聽你親口說大捷。”
    張逸風忽然俯身,在她額角輕吻:“等臣回來,陪陛下看桃花開遍太液池。”話音未落便策馬而去,玄甲在春日裏泛著冷光,卻在掠過她目光時,染上一層柔和的金邊。
    酉時三刻,胡商坊的琉璃瓦頂鍍上金紅。慕容卿璃坐在臨時搭建的望樓裏,看艾爾迦指揮工人懸掛通商幣的巨幅畫像。金幣上的鳳凰與日輪在晚風中交相輝映,他忽然抬手替她攏了攏披風,指尖劃過她耳墜上的東珠:“陛下可還記得,初遇時臣在黑市賣的便是這種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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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會忘。”她望著他腕間的銀鐲——那是用她第一次賞給他的碎銀打的,“那時你裝成波斯商人,用三句錯漏百出的漢話騙朕買了假的和田玉。”
    艾爾迦低笑出聲,露出左側虎牙:“陛下明明一眼就識破了,卻還是用整袋金錠換了那堆石頭。”他忽然用波斯語輕唱:“沙礫中的珍珠終會被拾貝人找到,正如星辰終會落入屬於它的夜空。”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悶雷般的馬蹄聲。慕容卿璃按住腰間的鳳紋匕首,看見楚墨塵如黑影般掠上望樓,掌心染著新鮮血漬:“陛下,張將軍已引敵入穀,暗衛正在合圍。”他遞來一枚染血的鶴羽,“是鶴羽衛左使的親衛,果然勾結大食奴隸販子。”
    她捏碎鶴羽,羽管中掉出半片羊皮紙,上麵用粟特文寫著“月升時劫貨”。艾爾迦接過紙張,指尖在“月升”二字上反複摩挲:“大食人的月神祭就在今夜,他們想借祭典掩蓋血腥味。”
    “通知念辭,提前點燃互市的聖火。”慕容卿璃起身時,鳳冠上的步搖輕晃,“讓西域諸國看看,我凰朝的聖火,燒得斷陰謀,也照得亮萬裏商路。”
    戌時初,胡商坊中央的聖火台轟然燃起。慕容卿璃站在火光照耀處,看蘇念辭身著華服,手持象征通商的青銅節杖,緩步走上祭壇。他月白長袍上繡著的忍冬紋與艾爾迦袖口暗紋相呼應,在火光中泛著金線,宛如流動的光河。
    “諸位遠道而來的朋友——”他的聲音被擴音竹筒送到每個角落,“今日起,長安胡商坊永不閉市!”說罷將節杖插入聖火台,頂端的鳳凰雕塑忽然張開嘴,噴出三尺高的火焰,驚得周圍商隊紛紛跪地。
    艾爾迦趁機撒出一把西域香料,辛辣的香氣混著鬆木煙味彌漫開來。他用突厥語、波斯語、粟特語依次喊出:“聖火庇佑通商!鳳凰守護商路!”人群中爆發出歡呼,有胡商取出金幣拋向空中,金幣上的鳳凰紋與聖火交相輝映。
    亥時正,楚墨塵忽然拽著個渾身血汙的人闖入聖火範圍。那人穿著大食奴隸販子的黑袍,頸間掛著鶴羽衛的銀哨,看見慕容卿璃時,瞳孔驟然收縮:“你......你怎麽會在這裏?”
    “朕若不在,如何看你們這些跳梁小醜現形?”她抬手示意,兩名暗衛拖出被綁成粽子的鶴羽衛左使,“說吧,誰給你們的膽子,敢動朕的互市?”
    左使咬碎藏在臼齒間的毒囊,卻被楚墨塵捏住腮幫強行灌下解藥。他指尖的倒刺劃開對方手腕,鮮血滴在聖火台磚縫裏:“想死?沒那麽容易。暗衛的‘千蛛噬心’之刑,最適合招待背叛者。”
    慕容卿璃轉身時,看見張逸風渾身是血地跨進火光。他鎧甲不知何時丟了半邊,露出滲血的肩甲,卻仍笑著單膝跪地:“陛下,誘敵任務完成。玄甲軍生擒敵首十七人,斬首烏合之眾三百餘。”
    “起來。”她快步走到他麵前,扯下自己的披風道,“先止血。”卻被他握住手腕,按在聖火台旁的胡楊木柱上。他灼熱的呼吸拂過她耳垂,混著血腥味的低語讓她指尖一顫:“陛下可知,臣在穀中殺得眼紅時,想的全是您說的‘活著回來’?”
    遠處忽然傳來蘇念辭的驚呼聲。慕容卿璃轉頭望去,隻見他被幾名胡商簇擁著,手中捧著個鑲滿寶石的錦盒:“陛下!大食王子送來賀禮,說是‘月神的贈禮’。”
    楚墨塵瞬間擋在她身前,鎖鏈如毒蛇般纏住錦盒。他嗅了嗅盒蓋縫隙,忽然瞳孔一縮:“是火藥!”話音未落,錦盒突然炸開,漫天火星中,張逸風猛地將她撲倒在地,用身體擋住飛濺的木片。
    “張將軍!”蘇念辭的喊聲被爆炸聲吞沒。慕容卿璃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滴在臉上,抬頭看見張逸風後背插著數片木刺,鎧甲下的中衣已被鮮血浸透。她顫抖著伸手去拔木刺,卻被他按住手背:“別碰,有倒鉤。”
    艾爾迦不知何時已將錦盒踢入聖火,用波斯語對著呆愣的胡商們怒吼:“都後退!這是刺客陰謀!”轉頭時,看見慕容卿璃正撕下自己的衣袖替張逸風包紮,鳳冠歪斜在發間,卻比任何時候都要耀眼。
    “陛下,暗衛已封死胡商坊四門。”楚墨塵渾身浴血地站在火光中,鎖鏈上掛著刺客的頭顱,“敢在天子腳下行刺,臣必讓他們生不如死。”
    慕容卿璃扶著張逸風站起身,鳳袍下擺沾滿血跡。她接過艾爾迦遞來的通商金幣,用染血的指尖在上麵刻下“殺”字,高高舉起:“傳朕旨意:凡參與此次刺殺的商隊,永世不得踏入凰朝半步!敢包庇刺客者,誅三族!”
    聖火將她的影子投在胡商坊的城牆上,宛如展翅的鳳凰。蘇念辭忽然想起方才爆炸時,自己本能地撲向祭壇上的通商節杖——那是比自己性命更重要的東西。他摸了摸懷中的密旨匣,裏麵裝著她親手寫的《通商大赦令》,每一個字都浸著朱砂,如同此刻她眼中的光。
    子時初,胡商坊的騷亂終於平息。慕容卿璃坐在望樓裏,看楚墨塵替張逸風拔除後背的木刺,每拔出一根,便在銅盆裏擲出一聲悶響。艾爾迦用西域藥膏替她清理掌心的擦傷,蘇念辭則在一旁研磨,準備寫《平叛安民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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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疼嗎?”她伸手握住張逸風的手,感受到他因劇痛而繃緊的肌肉。
    “不及陛下替臣擋箭時的萬分之一。”他轉頭看她,目光掃過她發間歪斜的鳳冠,忽然輕笑出聲,“陛下現在這樣,倒像個剛打完仗的小將軍。”
    “貧嘴。”她想瞪他,卻發現自己的聲音在發抖。艾爾迦忽然用波斯語低唱療傷的民謠,琴聲混著楚墨塵調配金瘡藥的搗藥聲,蘇念辭研磨的墨香混著血腥味,竟在此刻織成一張安穩的網,將她牢牢裹住。
    醜時三刻,望樓外忽然飄起細雨。慕容卿璃站在廊下,看雨水衝刷著胡商坊的石板路,將血跡漸漸淡去。張逸風不知何時披上她的披風,站在她身後:“陛下在想什麽?”
    “在想,這盛世總免不了血雨腥風。”她伸手接住雨滴,看它在掌心碎成七八個小月亮,“但有你們在,朕便不怕。”
    他忽然從背後環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臣曾在沙場上想,若能活到太平盛世,定要解甲歸田,種一院子桃花。”他呼吸間帶著金瘡藥的苦香,“現在卻想,能護著陛下看這盛世,比什麽都好。”
    她轉身時,看見蘇念辭抱著寫好的詔書站在廊柱旁,艾爾迦倚著欄杆調弄濕了弦的古琴,楚墨塵則在遠處屋頂上巡視,身影被月光剪得單薄卻堅挺。桃花的香氣混著雨絲飄來,她忽然想起登基那日,朱雀門上的“盛世同歌”四字,此刻竟在雨中顯得愈發清晰。
    “念辭,”她輕聲道,“天亮後,將詔書刻在胡商坊的石門上吧。”
    “刻什麽?”蘇念辭走近,月光落在他泛青的眼底。
    她看著遠處漸漸泛白的天際,想起四人眼中的光,想起百姓的歡呼,想起聖火台上不熄的火焰。指尖撫過張逸風胸前未愈的傷口,觸到艾爾迦袖口的忍冬紋,掠過蘇念辭腕間的金鐲,最後停在楚墨塵留給她的狼牙護身符上。
    “刻‘鳳儀未央’。”她的聲音被晨風吹散,卻在四人眼中激起漣漪,“告訴天下人,凰朝的鳳凰,永遠不會折翼。”
    卯時的第一縷陽光掠過望樓飛簷時,張逸風忽然指著遠處笑出聲。慕容卿璃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隻見太液池方向飛來一群白鵝,正排著隊掠過胡商坊上空,翅膀上的露珠在陽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
    “它們是來報春的。”艾爾迦的琴聲忽然變得明快,混合著蘇念辭研磨的沙沙聲,楚墨塵鎖鏈的輕響,還有張逸風胸腔裏震動的笑聲。
    慕容卿璃閉上眼睛,任由晨光落滿肩頭。她知道,這一場血與火的考驗,不過是盛世長歌中的一個音符。而她的朝堂,她的江山,她的四人,終將在這萬裏山河間,奏出永不落幕的華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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