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吳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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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吳長山33歲,剛當上城建辦主任。老鎮長拍著他肩膀說的那句話,他記了一輩子:
    “長山啊,腦子要活絡,路才會寬。”
    五年後,當上副鎮長的吳長山分管城建、財政、土地,漸漸摸透了大塘鎮的生存法則。
    鎮上的每一塊磚、每一寸地、每一分錢的流向,都在他心裏裝著本清清楚楚的賬。在這個位置上,他學會了一個真理:會做事的永遠比不上會做人的。
    縣裏領導來視察時,酒桌上的吳長山永遠是那個“憨厚老吳”。領導酒杯一抬,他立馬幹個底朝天;領導隨口誇句“發展不錯”,第二天財政所的賬目上就能把赤字變成盈餘。
    有人說他太會來事,有人罵他吃相難看,這些聲音吳長山從來不當回事。
    在他眼裏,那些不會來事的早被踢出局了,哪還輪得到他們評頭論足。
    2016年是吳長山仕途的轉折點。
    縣裏王副縣長的侄子王大龍拎著兩瓶茅台進了他辦公室。酒過三巡,王大龍看似隨意地提起想在鎮上搞“工業園開發”。
    那天晚上,吳長山躺在床上輾轉反側,腦海裏全是王大龍說的“有錢一起賺”。他知道這是個機會,更是個考驗。
    不久後,鎮西50畝工業用地以扶持本地企業為名,批給了“大塘鎮開發有限公司”——這家注冊法人是他小舅子的空殼公司。
    三個月後,這塊地轉租給了王大龍名下的鑫源商貿。
    扶貧款、補貼金、土地出讓費...這些名詞在吳長山的賬本上跳來跳去,變成了一串串令人眼花繚亂的數字遊戲。
    2018年的審計風暴來得突然。
    財政所副所長許誌剛慌慌張張闖進辦公室時,吳長山正在研究新到的茅台。
    “吳鎮長,扶貧款那五百萬的賬.……”
    許誌剛那張緊張的臉他仍記得十分清晰。吳長山不緊不慢地給他倒了杯茶,臉上的笑意絲毫不變:
    “老許啊,你幹了這麽多年財政,這點小事還擺不平?”
    當許誌剛顫抖著手在審計報告上簽下名字時,吳長山在心裏給這個老實人判了緩刑。
    那天晚上在碧水軒會所,王大龍拍著他肩膀說的那句“老吳,穩!”讓他渾身舒坦,仿佛又回到年輕時第一次收禮時那種隱秘的興奮感。
    窗外雨聲漸大,私人會所裏燈光昏黃。
    吳長山端著上好的普洱茶站在窗前,玻璃映出他略顯發福的身影。
    這個位置的視野最好,能俯瞰整個大塘鎮。二十年來,他親眼看著這個小鎮在他的“經營”下一點點變化——雖然未必是往好的方向。
    四十多年的人生經曆在他眼前走馬燈似的晃過,讓他忍不住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
    “毛頭小子...”
    他抬起胖手捋了捋日漸稀疏的頭發,忽然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也是個意氣風發的大學生。那會兒下鄉支教,也曾經在講台上揮斥方遒,對著孩子們說要當個清正廉明的好幹部。
    想到這裏他噗嗤笑出了聲。
    “那時候多傻啊……”
    二十年的官場浮沉給他上了最好的一課——什麽理想抱負都是虛的,能抓在手裏的才是真的。
    那些高舉“為民請命”大旗的愣頭青,現在不是被調去清水衙門,就是被邊緣化得連自己的辦公桌都保不住。
    吳長山咂摸著茶湯,眼前浮現鄭儀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年輕、英俊、眼睛裏閃著那種他早已陌生的光芒。
    最可笑的是那種故作沉穩的模樣,仿佛真以為戴著副眼鏡就能掩飾那股子書生氣。
    “跟我鬥?”
    他摸著下巴上的胡茬,想起當年和他叫板的老張。
    那人比他資曆老,工作比他紮實,群眾基礎比他好,最後怎麽著?
    不過是一場車禍的事。事後他還假惺惺去醫院送了花圈,掉了兩滴鱷魚的眼淚。
    大塘鎮這攤渾水,不是靠幾個漂亮數據就能攪清的。
    每個崗位都有價格,每份文件都有分量,連鎮上的清潔工都知道該往哪個領導家多跑兩趟。鄭儀那套的說辭,哄哄剛畢業的大學生還行。
    “光天化日……嗬……”
    他忽然想起去年那個信訪辦的年輕人,也是意氣風發地要整頓吏治。三個月後不就被舉報在酒店嫖娼了嗎?
    照片拍的清清楚楚,年輕人哭得涕淚橫流的樣子他現在想起都覺得可笑。
    雖然那些照片是他安排的,雖然那姑娘是他找人安排的,但誰在乎真相呢?
    吳長山愜意地靠在真皮沙發上,手指有節奏地輕叩著扶手。
    王副縣長說得對,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正義感爆棚的傻子,最不缺的就是能被幾張大鈔收買的漂亮姑娘。
    他要是鄭儀,就該乖乖混個資曆趕緊走人。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雨水在落地窗上蜿蜒出一道道水痕,像極了官場上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利益勾連。
    敲門聲響起時,吳長山正翹著二郎腿,對著手機裏年輕女孩的照片品頭論足。他不耐煩地喊了聲“誰啊”,隨手拿起桌上的茅台又給自己滿上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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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過門開的那一刻,他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嚴正明帶著四名紀委幹部站在門外,鋥亮的黨徽在燈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吳長山同誌,我們是洛陵縣紀委的。”
    吳長山手裏的酒杯“啪”地掉在地上,他下意識想笑,想跟往常一樣說句“嚴書記您開什麽玩笑”,卻在看清對方眼神的一刻,喉頭像是被什麽堵住了。
    “王、王副縣長知道嗎?”
    這是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話,說完就後悔了。
    “帶走。”
    嚴正明沒給他套關係的機會,轉頭對身邊人說:
    “把桌上的賬本、手機全部作為證據封存。”
    兩個年輕人一左一右架住他時,吳長山才突然意識到自己腿軟得站不穩。
    電梯下行的三十秒裏,吳長山腦子裏走馬燈似的閃過無數念頭。
    給王副縣長打電話?不行,手機被收了。讓小舅子趕緊跑路?可紀委的人就在旁邊盯著。
    他突然想起許誌剛佝僂的背影,想起那天自己在煤氣泄漏現場假裝悲痛的表演,胃裏突然翻湧起一陣惡心。
    地下車庫裏,他被塞進一輛黑色公務車,副駕駛的年輕紀檢幹部正在打電話:
    “對,劉大海那邊也控製住了...”
    吳長山突然笑出了聲。
    他終於明白了,原來自己不過是個隨時能被替換的小卒子。他以為的靠山,不過是王副縣長酒桌上的客套話;他經營的關係網,在更上一層的權力麵前不堪一擊。。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引以為傲的“處世智慧”,在真正的權力麵前不過是蹩腳的把戲。就像他常對下屬說的那句:
    “人啊,最怕認不清自己幾斤幾兩。”
    雨水把車窗塗抹成一片模糊,吳長山在玻璃倒影裏看見了一張蒼老頹敗的臉——那竟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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