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10章 沉溺於對過去的批判,更無助於開創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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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委大樓,市委書記辦公室。
    鄭儀正在審閱一份關於“明州高質量發展綜合改革試驗區”首批重點項目遴選標準的內部討論稿。
    趙希言輕輕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推門而入。
    “書記,我回來了。”
    “嗯,坐。”
    鄭儀放下手中的文件,示意趙希言在對麵坐下。
    “總工會那邊情況怎麽樣?陳山河同誌狀態如何?”
    鄭儀直接問道,他對這位老工會主席的印象,還停留在幾年前一次全市勞模表彰大會上,那位雖然殘疾但精神狀態一直保持不錯的老前輩形象。
    趙希言將下午去總工會的所見所聞,以及和陳山河的對話,原原本本地向鄭儀做了匯報。
    鄭儀對工會當今的情況,自然是心知肚明。
    “不過陳主席在聽到‘新的鬥爭’這個提法時,沉默了一下,”
    趙希言盡量客觀地複述著當時的場景,
    “然後他說……‘哪有什麽新的鬥爭,舊的鬥爭,新的鬥爭,說到底,不都還是一個鬥爭嗎?隻要有壓迫,這個鬥爭,就永遠都存在。’”
    鄭儀麵色不變,作為市委書記,作為明州這個有著幾百萬人口地級市的最高決策者,他需要冷靜、理智,甚至在某些時候需要展現出一種近乎冷酷的權衡。
    他不能輕易表露個人好惡,更不能在敏感問題上失態。
    這是他重活一世,從基層一步步走到今天,早已內化於心的政治素養。
    但“隻要有壓迫,這個鬥爭,就永遠都存在”這句話卻觸動了他的心弦。
    鄭儀的思緒,不由得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那個時代,有鮮明的旗幟,有共同的信仰。
    工人們以廠為家,工會是溫暖堅實的後盾。
    工會幹部和工人兄弟同吃同住同勞動,誰家有困難,工會第一時間上門;權益受侵害,工會挺身為工人說話。
    那是理想主義燃燒的歲月。
    然而,時代滾滾向前,資本的洪流席卷了一切。
    人們天真的以為可以把市場經濟體製當成實現共同富裕的工具。
    但人卻控製不住自己,尤其是自己的欲望。
    那些手握權力和資本的人,被欲望蒙蔽了雙眼,忘記了財富從何而來,忘記了發展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麽。
    那些本應站在工人一邊的“自己人”,在安逸和誘惑中,背叛了初心和使命,把工會變成了一個空殼,一個符號。
    最可恨的,是那些心懷不軌之人,他們利用漏洞,上下其手,竊取著本應屬於國家和人民的利益!
    但鄭儀沒有深陷於回憶和情緒之中,他很快將思緒拉回到了現實。
    他深深地明白,時代已經變了。
    空談過去的理想,解決不了當下的問題。
    沉溺於對過去的批判,更無助於開創未來。
    曆史無法假設,現實必須麵對。
    他鄭儀現在要做的,不是去評判過去的是非功過,也不是去空談理想與情懷。
    而是要在當下的規則框架內,找到最有效的方法,去解決最實際的問題,去推動這座城市向著更公平、更正義的方向前進。
    具體到工會這個問題上,他的思路非常清晰。
    工會的沉屙痼疾,非一日之寒。
    要想讓工會重新煥發生機,必須要有強大的外力介入,要有壯士斷腕的決心。
    而這個外力,不能僅僅依靠工會係統內部的自我革新,那無異於與虎謀皮。
    必須由市委來主導,進行一場徹底的重塑和重建!
    “希言,”
    鄭儀緩緩開口。
    “工會的問題,根子在於脫離了它所代表的群體,失去了戰鬥力。”
    “要解決這個問題,靠修修補補不行,必須動大手術。”
    趙希言神情專注地聽著。
    “我的想法是,以市委的名義,出台一個《關於加強和改進新時代明州工會工作的意見》。”
    鄭儀開始闡述他的構想。
    “這個《意見》,不能是空泛的口號,要有具體的、可操作的硬措施。”
    “首先,工會必須回歸它的‘主責主業’。”
    鄭儀強調道。
    “什麽是工會的主責主業?不是搞搞文體活動,發發米麵油那麽簡單。”
    “它的核心職責,就是八個字:‘維護權益,服務職工’。”
    “具體來說,就是要代表職工,去跟資方談判,談工資、談待遇、談勞動條件、談安全保障。”
    “就是要監督企業,落實勞動法律法規,保障職工的合法權益不受侵犯。”
    “就是要為遇到困難的職工,提供實實在在的法律援助和生活幫扶。”
    “簡單說,工會就是職工的‘娘家人’,得為職工撐腰說話!”
    鄭儀用最直白的話,點明了工會最該做的事。
    “要做到這一點,現在的工會幹部隊伍,不行。”
    鄭儀搖頭,語氣堅決。
    “很多工會幹部,長期脫離一線,脫離工人群眾,思想僵化,能力退化。”
    “甚至有些人,本身就和企業老板關係曖昧,屁股坐歪了,怎麽可能真心為工人服務?”
    “所以,第二點,工會幹部隊伍必須重塑!”
    “要大換血!”
    鄭儀說出了最關鍵的一步。
    “要打破論資排輩,打破關係網。”
    “要從基層一線,從那些真正了解工人疾苦、敢於為工人說話的優秀分子中,選拔一批年富力強、有熱情、有擔當的幹部,充實到各級工會領導崗位上來。”
    “特別是市總工會的領導班子,要配強!”
    “要讓工會真正掌握在能為工人辦事的人手裏!”
    趙希言飛快地記錄著,他明白,這意味著明州工會係統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人事大地震。
    “但是,光換人還不夠。”
    鄭儀話鋒一轉。
    “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工會要想硬氣,手裏得有實權。”
    “這個‘武器’,就是權力。”
    “所以第三點,也是最重要的:要給工會實實在在的權力!”
    鄭儀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點著。
    “要明確規定,凡是涉及工人切身利益的事,工會必須有發言權。”
    “比如,企業製定涉及職工利益的規章製度,必須經過工會討論同意!”
    “比如,企業大規模裁員、調整薪酬方案,必須聽取工會的意見!”
    “比如,在勞動仲裁、安全事故調查等環節,工會必須作為法定代表參與進去!”
    “要讓工會說話有分量,讓資方不敢忽視工會的存在!”
    鄭儀描繪的圖景,是要讓工會從一個可有可無的“軟柿子”,變成真正能扛事的“硬角色”。
    “當然,賦權的同時,也要加強監督。”
    鄭儀補充道。
    “要建立一套對工會工作、對工會幹部的考核評價體係。”
    “這個考核,不能光看開了多少會、發了多少文件,更要看為職工解決了多少實際問題,工人滿意不滿意。”
    “要讓工會幹部的‘烏紗帽’,攥在職工群眾手裏!”
    鄭儀的思路清晰而完整:回歸主業、重塑隊伍、賦予權力、強化監督。
    環環相扣,構成了一套係統性的工會改革方案。
    “書記,您的思路非常清晰,也非常有魄力。”
    趙希言由衷地說。
    “這個《意見》一旦出台,必將對明州的勞動關係格局產生深遠影響。”
    “但是,”
    他略微停頓了一下,提出了一個現實問題。
    “賦權這一塊,涉及到很多現行法律法規的邊界,也必然會觸動既得利益集團。”
    “阻力可能會非常大。”
    “我知道。”
    鄭儀點了點頭,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改革哪有不遇到阻力的?”
    “但這件事,勢在必行!”
    “明州要搞‘高質量發展’,要建‘和諧社會’,如果連勞動者最基本的權益都保障不好,談何發展?談何和諧?”
    “這件事,我親自抓!”
    鄭儀的語氣斬釘截鐵。
    “你回去後,先以市委辦的名義,牽頭組織一個精幹的小班子。”
    “成員要包括組織部、人社局、司法局、國資委,還有總工會自己的人。”
    “盡快把這份《意見》的初稿拿出來。”
    “初稿出來後,先在小範圍內征求意見,特別是要聽聽基層工會幹部和一線工人代表的看法。”
    “我們要製定的,是一個真正能解決問題、能讓工人叫好的文件,不是坐在辦公室裏編出來的空話!”
    “是,書記!我馬上落實!”
    趙希言站起身,領命而去。
    次日上午,九點整。
    明州市委小會議室。
    橢圓形的會議桌旁,已經坐滿了人,桌麵上擺放著統一的陶瓷茶杯。
    氣氛,與往常的市委會議有些微妙的不同,沒有會前的寒暄笑語,大家都正襟危坐,偶爾有人低頭抿一口茶,眼神卻不時瞟向門口或主位。
    與會者除了市長張林、市委組織部長秦勝這兩位核心班子成員外,還有市國資委主任許華、市司法局局長羅斌、市人社局局長孫厚德。
    以及,市總工會主席陳山河。
    陳山河依然是那身半舊的中山裝,空蕩蕩的左袖管安靜地垂著。
    他坐在靠近末席的位置,腰杆挺得筆直,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目光平靜地看著麵前的筆記本。
    在座的幾位局長,除了孫厚德因為最近“明州就業網”的事情風頭正勁,顯得比較從容外,其他幾位,尤其是國資委的馬國華和司法局的羅文斌,臉上都帶著一絲困惑和隱隱的不安。
    他們接到市委辦的緊急會議通知,隻說了是鄭書記親自主持,議題是“研究工會相關工作”,但具體要研究什麽,通知裏沒細說。
    工會?
    這個幾乎快被大家遺忘的部門,突然被鄭書記提到如此高規格的會議上,本身就透著一股不尋常的味道。
    馬國華心裏直打鼓。
    國資委旗下管著那麽多市屬國企,工會工作……難道是哪個廠的工人鬧出大動靜,把鄭書記驚動了?怎麽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他下意識看了一眼末座的陳山河,這位“獨臂主席”平時幾乎不在這種場合露麵,今天出現本身就是信號。
    羅文斌則在飛快地回憶,最近司法局處理的案件中,有沒有涉及工會或者職工維權的重大敏感案件。
    就連組織部長秦勝,雖然表麵上鎮定自若,心裏也在快速盤算。
    工會係統沉寂多年,機構編製都快被邊緣化了,鄭書記突然要動這裏?
    人事調整的力度會有多大?會不會牽扯到其他部門?
    他需要第一時間領會意圖,以便後續操作。
    他不禁瞥了一眼張林市長,想從這位二把手的表情裏讀出點信息。
    隻有張林市長,心情頗為放鬆,甚至帶著一絲期待
    他了解鄭儀。
    這位一把手思維縝密,步步為營,從不打無準備之仗。
    他既然把這麽多人召集起來談工會,那就絕不是小打小鬧,必然是有大動作!
    而這,正是張林所期待的。
    自從那期《問政明州》播出後,他這位市長的名聲,可以說是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最好市長”、“實幹市長”……各種讚譽紛至遝來。
    說不高興,那是假的。
    權力帶來的,除了責任,自然也有對這種社會認可和聲望的渴求。
    張林也不例外。
    但他心裏非常清楚,這份榮耀和民意的背後,真正的決策者和推動者,是坐在主位上的鄭儀書記。
    那些廣受好評的惠民政策,從最初的構想,到最終的拍板,鄭書記都起著決定性作用。
    自己,更多是那個執行者和推動者。
    現在名頭都落在了他的身上,要說心裏沒有一點忐忑,那是假的。
    “功高蓋主”,曆來是官場大忌。
    他曾一度擔心,鄭儀會不會因此對他產生猜忌?
    但事實證明,他多慮了。
    鄭儀非但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反而在不同場合多次肯定他的工作,並在一些重大決策上,給予了他更多的信任和授權。
    這種胸懷和格局,讓張林既感佩,又踏實。
    他愈發堅定地認識到,緊跟鄭書記的步伐,把明州的事情辦好,才是自己最正確的選擇。
    所以,對於今天這個明顯是鄭書記要推動工會改革的會議,張林是抱著全力支持的態度來的。
    九點零五分,會議室的門被推開。
    鄭儀在趙希言的陪同下,邁步走了進來。
    所有人立刻停止了低聲交談,齊刷刷地站起身。
    “都坐吧。”
    鄭儀走到主位,雙手向下壓了壓,語氣平和。
    他落座後,目光掃過全場,在陳山河的臉上略微停留了一下,然後開門見山:
    “今天把大家請來,就一個議題:工會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