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526章 孩子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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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正其樂融融地吃著披薩,鄭懷瑾腮幫子塞得鼓鼓的,秦月細心地幫兒子擦掉嘴角的番茄醬,鄭儀則一邊吃,一邊聽著妻子和兒子閑聊學校裏的趣事。
    就在這時,一個略帶緊張的聲音在旁邊響起:
    “請……請問,是鄭書記嗎?”
    鄭儀聞聲轉頭,看到一個穿著樸素但很幹淨的運動外套、戴著黑框眼鏡的男生站在桌旁。
    看起來大概十六七歲,還是個高中生模樣,臉上帶著明顯的局促和激動。
    鄭儀有些意外。
    他雖然是市委書記,但在公眾場合,尤其是在商場這種地方,被陌生人,尤其是一個高中生直接認出來,還是很少見的。
    不像市長張林,他因為經常要出席各種經濟活動、民生項目,在電視報紙上露臉多,市民認識他不奇怪。
    鄭儀從市委秘書長到市委副書記,再到市委書記,主要工作重心都在市委內部和重大決策上,公開露麵的場合相對較少,而且大多是在比較正式的會議、調研中,麵向的也主要是體製內幹部和特定群體。
    普通市民,尤其是年輕人,能一眼認出他的,還真不多。
    這個高中生……不簡單。
    是家裏有體製內的長輩?還是特別關心時政?
    鄭儀心裏快速閃過幾個念頭,但沒有想太多,他喜歡和年輕聊天。
    他臉上立刻露出了溫和的笑容。
    “我是鄭儀。同學,你好。”
    他沒有擺出任何架子,語氣就像個和藹的長輩。
    男生見鄭儀承認了,明顯鬆了口氣,但隨即更加緊張了,臉頰甚至有點泛紅。
    “鄭書記您好!我……我沒想到真的能碰到您!”
    他的聲音帶著點激動。
    “沒事,坐下聊?”
    鄭儀指了指旁邊空著的椅子。
    “啊?我……我可以嗎?”
    男生受寵若驚。
    “當然可以,坐吧。”
    秦月也微笑著示意。
    男生這才小心翼翼地拉開椅子,半個屁股坐在了邊緣,身體挺得筆直。
    鄭懷瑾好奇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大哥哥,停止了咀嚼。
    “別緊張,小夥子。你是學生吧?放假了?”
    鄭儀主動打開話題。
    “是的,鄭書記。我是明州二中高二的學生,今天周末放假。”
    男生回答道,語氣稍微自然了一些。
    “二中,是好學校啊。”
    鄭儀點點頭。
    “聽你口音,不像是本地人?”
    “嗯,我不是明州本地的。”
    男生說到這裏,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感激。
    “我老家是鄰省山區的。前幾年,我爺爺奶奶相繼去世了,家裏就剩下我一個人。我爸媽一直在外麵打工,後來他們覺得我一個人在老家不放心,正好那時候聽說明州這邊政策好,打工機會多,就把我接過來了。”
    鄭儀認真地聽著。
    “那時候我剛上初中,正好趕上咱們明州對隨遷子女開放學籍的政策。我爸媽給我辦了手續,我就在明州上了初中。”
    “學校知道我家裏情況,給我申請了助學金,還有生活補助。要不是這些幫助,我可能……早就輟學了。”
    男生的聲音有些哽咽。
    “後來我考上了二中,學校的老師對我也很關心,各種補助政策也一直沒斷。”
    “我真的……特別感謝明州,感謝政府。要不是來到這裏,我可能根本沒有機會坐在重點高中的教室裏。”
    鄭儀看著眼前這個目光清澈、心懷感恩的少年,心裏也湧起一股暖流。
    這就是他們推行那些惠民政策的初衷和意義所在啊!
    給每一個努力的孩子,一個公平的起點,一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這都是你應該得到的。”
    鄭儀溫和地說。
    “明州歡迎每一個願意來這裏學習、奮鬥的年輕人。你能考上二中,是你自己努力的結果。”
    男生用力點了點頭,似乎下定了決心。
    “鄭書記,我……我有個不情之請,或者說,是個建議,不知道能不能跟您說?”
    “哦?你說說看。”
    鄭儀鼓勵道。
    男生深吸一口氣,組織了一下語言。
    “鄭書記,我知道高中學習很重要,高考更是關係著我們很多人的命運。學校管得嚴,也是為了我們好。”
    “但是……我覺得,現在我們高中的生活,真的太……太封閉,太枯燥了。”
    他的語氣變得有些低沉。
    “從早上六點起床,到晚上十點多下晚自習,除了吃飯睡覺,幾乎全部時間都在教室裏,對著課本和試卷。”
    “我們沒有太多自由活動的時間,周末也經常要補課。”
    “校園裏除了教學樓、宿舍、食堂,好像就沒別的了。圖書館裏的書,也大多是教輔資料和指定的名著,很少能看到我們真正感興趣的、能開闊眼界的書。”
    男生的聲音裏帶著一種與他年齡不太相符的迷茫和壓抑。
    “鄭書記,我經常覺得很迷茫。我不知道自己這麽拚命學習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考個好大學,然後找個好工作嗎?”
    “未來到底是什麽樣的?這個世界除了考試,還有什麽?”
    “有時候,心裏特別煩躁,靜不下來。隻有跑到圖書館,找本閑書看看,才能稍微平靜一點。”
    “可是,能看的書太少了。”
    他抬起頭,眼神懇切地看著鄭儀。
    “鄭書記,我好多同學,都因為壓力太大,休學了,還有的……得了抑鬱症。我看著他們,心裏特別難受。”
    “所以,我的建議就是……”
    他停頓了一下,鼓足勇氣說:
    “能不能……給高中生們多一點自由的時間?哪怕每周多半天也好。”
    “還有,能不能讓高中的圖書館,多一些各種各樣的書?不僅僅是學習用的,也可以有一些文學、曆史、科普、甚至哲學、心理學的書?”
    “讓我們在埋頭做題的時候,也能偶爾抬起頭,看看外麵的世界,想想人生的意義?”
    “我覺得,這也許比多做幾道題,更重要。”
    男生說完,忐忑不安地看著鄭儀,似乎在等待審判。
    鄭儀沉默了。
    他沒想到,一個高二的學生,會向他提出這樣一個深刻而尖銳的建議。
    關於應試教育的弊端、學生心理壓力的問題,他並非不知情。
    但以往,這些更多是教育係統內部討論的議題,或者是從媒體報道、專家報告中看到的數據和案例。
    今天,是第一次,有一個活生生的、深受其害的學生,坐在他麵前,用略帶顫抖但無比真誠的聲音,向他傾訴這一切。
    這比任何報告都更有衝擊力。
    尤其是當這個學生,還是明州惠民政策的受益者,他對明州充滿感激,卻依然無法擺脫當前教育體製帶來的痛苦和迷茫。
    這讓鄭儀感到一絲愧疚。
    自己當了市委書記之後,眼光是不是確實太高了?太宏觀了?
    整天盯著Gdp、大項目、城市規劃、製度改革……
    卻忽略了這些最具體、最微觀的群體——這些正在成長中的年輕人,他們內心真實的困境和呼聲。
    他自己當年,不也是從那個偏僻的小山村裏,靠著拚命讀書,一步一步考出來的嗎?
    他太知道那種煎熬了。
    無窮無盡的試卷,挑燈夜戰的辛苦,對未來的不確定和恐懼……
    他能走出來,有運氣的成分,更有超乎常人的毅力和心性。
    但不是每個孩子,都能承受住這種壓力。
    他主政明州以來,在教育上的投入不可謂不大。
    新建、擴建了多少所學校?招聘了多少新教師?改善了多少辦學條件?
    也推行了不少改革,比如眼前這位同學受益的隨遷子女政策,比如試圖推進素質教育。
    但顯然,根深蒂固的應試模式,那種以分數和升學率為唯一導向的評價體係,並沒有得到根本性的改變。
    學生們的負擔,依然沉重;他們的精神世界,依然貧瘠和壓抑。
    “摧殘年輕人……”
    男生那句“好多同學都休學了,得抑鬱症了”,像一根刺,紮在鄭儀心裏。
    這絕不是他想看到的明州教育的樣子!
    他要的,是一個能讓孩子們健康成長、全麵發展的地方,而不是一個製造焦慮和痛苦的“考試工廠”!
    鄭儀看著眼前這個勇敢說出心裏話的男生,目光變得格外鄭重。
    他沒有立刻給出承諾,因為教育改革牽一發而動全身,需要審慎研究。
    但他必須表明自己的態度。
    “同學,謝謝你。”
    鄭儀的聲音很誠懇。
    “謝謝能這麽坦誠地告訴我這些,謝謝你的信任。”
    “你的建議,非常重要,也非常有價值。”
    “你說得對,高中階段,不僅是學知識、準備考試的階段,更是人生觀、世界觀形成的關鍵時期。”
    “如果隻有試卷和分數,而忽略了心靈的滋養和視野的開闊,那確實是一種缺憾,甚至……是一種傷害。”
    男生聽到鄭儀肯定他的想法,緊張的情緒緩解了不少。
    “關於增加自由時間和豐富圖書館藏書的具體建議,我會認真考慮,並且會和教育局的同誌們好好研究。”
    “教育改革是一個係統工程,需要慎重。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你反映的問題,市委市政府一定會重視。”
    鄭儀的話,給了男生巨大的鼓舞。
    “真的嗎?鄭書記!太謝謝您了!”
    他激動得差點站起來。
    “不用謝我,應該是我謝謝你提醒了我。”
    鄭儀笑了笑。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鄭書記,我叫李向陽!向著陽光的向陽!”
    “李向陽,好名字。”
    鄭儀點點頭。
    “保持這份思考和勇氣,好好學習,但也別忘了照顧好自己的內心。”
    “我相信,明州的未來,需要像你這樣有想法、敢表達的年輕人。”
    “嗯!我一定努力!”
    李向陽用力點頭。
    又簡單聊了幾句,李向陽知道不能過多打擾鄭書記一家用餐,便主動起身告辭了。
    看著他離開時輕快而充滿希望的背影,鄭儀的心情卻久久不能平靜。
    披薩已經有些涼了,但他似乎沒什麽胃口了。
    “爸爸,那個大哥哥說得對嗎?”
    鄭懷瑾仰著小臉問,他雖然聽不懂全部,但能感覺到氣氛的嚴肅。
    鄭儀摸了摸兒子的頭。
    “他說得對。學習很重要,但開心地長大,更重要。”
    秦月輕聲說:
    “這孩子,不容易。說得也挺在理。”
    鄭懷瑾也眨巴著眼睛,似懂非懂地看著爸爸。
    鄭儀拿起紙巾,擦了擦手。
    “是啊……”
    他歎了口氣。
    “我們總在談發展,談未來。”
    “可如果連我們的孩子,都在這種壓抑和迷茫中成長,那我們的發展,意義又在哪裏?”
    鄭儀的心裏,已經將“高中教育改革”、“學生心理健康”這兩個議題,提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