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6章 偷令牌
字數:6858 加入書籤
廊下更漏滴到戌時三刻,章梓涵將玉佩藏回貼身處。
康遠瑞的令牌係在犀角帶上,夜夜宿在夏姨娘屋裏。要取倒也不難,隻是...
稽查司若真要強奪,何須繞這個彎?
難道,其中還藏著鬱澍別的企圖?
寒風卷著細碎的雪粒子,砸在窗欞上,發出簌簌的輕響。
燭火搖曳,映照著章梓涵沉靜的側臉。
門簾一掀,帶進一股刺骨的涼氣,春喜裹緊了身上的棉襖,快步走了進來,發梢還沾著幾點未化的雪。
“夫人,”她聲音壓得低低的,帶著完成任務後的緊繃,“事情辦妥了。”
章梓涵正對著銅鏡,慢條斯理地卸下一支素銀簪子,聞言並未回頭,隻從鏡中看著春喜:“嗯,有沒有尾巴跟著?”
春喜搖頭,氣息還有些不穩:“放心,沒人。奴婢特意繞了遠路,避開了人。況且眼下韋嬤嬤也去了青蘿苑夏姨娘那邊,這驚鴻苑裏外,都是咱們自己人。”她特意強調了“自己人”三個字。
章梓涵這才轉過身,臉上沒什麽波瀾,仿佛隻是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知道了。去,讓朱莎跑一趟,請侯爺過來。”
春喜明顯一愣,疑惑地看向自家夫人。這些日子,夫人對侯爺避之唯恐不及,連日常請安都透著疏離,今日這風雪夜裏,怎麽突然主動要請侯爺了?
難道……夫人腹中有了孩兒,心也軟了,終於想通了要和侯爺重修舊好?
這麽一想,春喜眼底瞬間燃起一絲期盼的亮光,嘴角都忍不住要翹起來。
章梓涵將她那點小心思看得分明,抬手,食指不輕不重地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彈了一下,發出“嗒”的一聲輕響。
“別瞎琢磨。”章梓涵的聲音清淩淩的,不帶半分暖意,“康遠瑞這個人,好的時候能把心掏出來給你暖手,不好的時候,也能麵不改色地把你的心挖出來踩碎。我章梓涵這輩子,和他隻有一條路——和離。”
春喜被彈得縮了縮脖子,捂著額頭,那點剛燃起的希望小火苗“噗”地一下被澆滅了,隻剩下悶悶的應聲:“哦,奴婢知道了。”
她不敢再多問,轉身退了出去。
外間,朱莎正守著炭盆打瞌睡。春喜推醒她,低聲交代了夫人的吩咐。
朱莎揉揉眼睛,雖也疑惑,但不敢怠慢,立刻裹上厚襖子,一頭紮進了茫茫風雪裏。
主院離驚鴻苑不算遠,中間隻隔著那座如今空置的摘星樓。
穿過摘星樓那長長的、被積雪覆蓋了大半的回廊,便是康遠瑞的主院。
此刻的主院書房內,氣氛沉悶。康遠瑞疲憊地深陷在寬大的圈椅裏,閉著眼,手指用力揉著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白天章燕婷被強行送走時那淒惶絕望的眼神,還有她母親臨行前那怨毒的一瞥,像兩根細針,紮在他心口,攪得他心煩意亂。
夏歡揣摩著他的心思,特意換了身薄如蟬翼的紗衣,忍著刺骨的寒意,扭著纖細的腰肢湊到他跟前,試圖用溫言軟語和若有似無的撩撥驅散他的陰鬱。
然而,那刻意顯露的風情非但沒勾起康遠瑞半點興致,反而讓他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厭煩。
“行了,”他眼皮都沒抬,聲音透著不耐,“本侯乏了,你回青蘿苑歇著去吧。”
夏歡臉上的媚笑一僵,眼底閃過一絲難堪和怨懟,卻不敢表露,隻得悻悻地福身告退。裹上厚實的鬥篷走出主院,冷風一激,讓她更是恨得牙癢癢。
剛走到摘星樓回廊的拐角,就見朱莎小小的身影正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雪往主院方向跑。
“站住!”夏歡出聲叫住她,語氣不善,“這黑燈瞎火、風雪交加的,你不在驚鴻苑伺候夫人,跑主院來做什麽?”
朱莎年紀小,心思淺,又想著夏歡同是驚鴻苑出來的人(雖已抬了姨娘),便沒多想,老老實實地回答:“回夏姨娘,是夫人讓奴婢來請侯爺去驚鴻苑的。”
“什麽?”夏歡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難以置信的尖利,“夫人請侯爺?”她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扯出一個極其刻薄的冷笑,眼神淬了毒似的射向驚鴻苑的方向。
“嗬……章梓涵!我還當你有多清高!原來也有放下身段,主動勾引侯爺的時候!可惜啊,侯爺這會兒正為章燕婷傷心呢,哪有閑心搭理你!”
她看著朱莎繼續跑向主院,並未立刻離開,而是悄無聲息地躲到一根粗大的廊柱後麵,隻露出一雙充滿嫉恨的眼睛,死死盯著主院的門。她倒要看看,侯爺會不會去!
朱莎凍得小臉通紅,站在主院書房門外,吸了吸鼻子,才小心翼翼地提高聲音喚道:“侯爺?侯爺您在嗎?夫人請您移步驚鴻苑一趟。”
裏麵沉寂片刻,才傳來康遠瑞帶著濃濃倦意的聲音:“去回夫人,就說本侯今日乏了,改日再去。”
朱莎有些急了,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再說什麽好,隻能幹巴巴地應了。
就在這時——
一陣清越悠揚的笛聲,毫無預兆地穿透呼嘯的風雪,遠遠地從驚鴻苑的方向飄了過來。那笛音並不高亢,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婉轉低回,如泣如訴,又似山澗清泉,泠泠淙淙地流淌進人的心田。
笛聲入耳,康遠瑞隻覺得盤踞在心頭的煩悶和身體的疲憊,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輕輕拂去,瞬間清明舒泰了許多。
他驀地睜開眼,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這笛聲……是梓涵?她何時學的?竟有這般撫慰人心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康遠瑞站起身,推開了書房的門。寒風裹著雪花撲麵而來,他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目光投向笛聲傳來的方向。
“走吧。”他對門外凍得縮成一團的朱莎說。
朱莎先是一愣,隨即大喜過望,連忙福身:“是!侯爺!”聲音都輕快了幾分。
康遠瑞攏了攏身上的大氅,跟在朱莎身後,沿著回廊,踏著積雪,緩緩朝驚鴻苑走去。
風雪中,那笛聲如同無形的牽引,引著他一步步靠近。
廊柱後的陰影裏,夏歡眼睜睜看著康遠瑞的身影消失在通往驚鴻苑的回廊盡頭,氣得渾身發抖,眼圈瞬間通紅。
她死死咬著下唇,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廊柱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可惡!章梓涵……你這個賤人!”
驚鴻苑內室,暖意融融。章梓涵聽到外間腳步聲,不動聲色地將手中一柄小巧的玉笛放在一旁。她走到紫銅香爐邊,纖指輕抬,掀開了爐蓋,往裏投入幾縷特製的香料。
爐內炭火微紅,香料遇熱,頃刻間化作一股極其淡雅、若有似無的幽香,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悄然融入溫暖的空氣中。
門被推開,康遠瑞帶著一身寒氣走了進來,那奇異的幽香鑽入鼻端,他腳步微微一頓,隻覺得一股暖流順著四肢百骸蔓延開,精神為之一振,連帶著看屋內的景象都柔和了幾分。
章梓涵臉上掛起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羞怯和期盼的笑容,迎了上去,親手替他解開大氅的係帶。她靠得極近,一股混合著她身上清雅體香的暖意襲來,聲音更是柔得能滴出水來:“夫君。”
她順勢依偎進他懷裏,臉頰輕輕蹭了蹭他微涼的衣襟。
朱莎低著頭,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溫香軟玉在懷,康遠瑞的身體瞬間繃緊。自從上次爭執後,章梓涵便對他冷若冰霜,這般主動親近,已是久違。
他喉結滾動了一下,手臂下意識地想要收緊,但殘存的理智讓他硬生生克製住。
“梓涵,”他聲音有些發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你剛懷上身子,太醫說過要小心,不宜親近。我……我還是去書房吧。”他試圖推開她一點。
章梓涵卻在他懷裏抬起臉,一雙翦水秋瞳含著嗔怪,水光盈盈地望著他:“黎太醫今日來請平安脈時分明說了,隻要力度克製些,是無礙的。怎麽?”
她故意拖長了尾音,帶著一絲委屈,“夫君是不是有了新人,便嫌棄我這舊人,連碰都不願碰了?”
那幽香仿佛有魔力,絲絲縷縷纏繞著他的神經。她眼裏的水光,她話語裏的委屈,像一把小鉤子,精準地鉤住了康遠瑞最後那點搖搖欲墜的理智。
“自然沒有!”他幾乎是脫口而出,聲音帶著壓抑的急切。什麽章燕婷,什麽煩心事,此刻都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他彎下腰,一把將章梓涵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向裏間的雕花拔步床。
康遠瑞俯下身,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就在他指尖觸碰到絲絛的瞬間——
一股強烈的眩暈感毫無征兆地猛烈襲來!眼前的一切驟然旋轉、模糊、發黑!他隻覺得天旋地轉,仿佛一腳踏空,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直挺挺地向前栽倒下去。
沉重的頭顱不偏不倚地砸在了章梓涵身側鬆軟的繡花枕頭上。
臉上那刻意維持的溫婉笑容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刺骨的厭惡。
章梓涵幾乎是立刻坐起身,毫不留情地用力一推,將康遠瑞沉重的身體推到床榻內側。她動作利落地翻身下床,沒有絲毫猶豫,手指精準地探入康遠瑞腰間,摸索著解下那塊令牌。
冰冷的金屬觸感入手,章梓涵的心才稍稍落定。
她低頭看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眼神漠然得如同看著一件沒有生命的物件。
明天衙門休沐。
等他發現令牌不見,最快也要後日了。
足夠了。
……
晨光熹微,透過雕花窗欞,在錦被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康遠瑞幽幽睜開雙眸,映入眼簾的是身側安睡的章梓涵。她如墨的青絲披散在枕上,襯得那張飽滿的臉龐愈發白皙透亮,仿佛上好的羊脂玉暈染了淡淡的霞光。
康遠瑞一時竟看得有些癡了。
從前的章梓涵,是溫婉清秀的小家碧玉。而此刻沉睡的她,眉宇間卻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矜貴與清冷,仿佛深穀幽蘭,又似峭壁孤鬆,帶著一種不容褻瀆的傲骨。
那是一種既引人靠近嗬護,又令人心生畏怯的高嶺之花般的氣質。
章梓涵並未睜眼,但透過康遠瑞逐漸變得粗重而急促的呼吸聲,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道黏在自己臉上的灼熱目光。
前世,她先是痛失腹中骨肉,小產傷了根本,之後又為生計奔波勞碌,疏於保養,不過二十三的年華,便憔悴得如同三十許人。
與隻比她大兩歲的章燕婷站在一起,反倒顯得她才是年長的那個。
重生歸來,她豈會重蹈覆轍?她不動聲色地複刻了章燕婷前世賴以揚名的秘方——那滋養容顏的麵膜和瑩潤肌膚的牛乳火山泥浴,日日精心養護,終將這張臉恢複到了未嫁少女時的嬌嫩光潔。
身段更是通過每日不懈的鍛煉,變得纖穠合度,玲瓏有致。隻是平日裏,她刻意穿著寬鬆端莊的衣裙,將這身姿悄然掩藏罷了。
此刻,輕薄的寢衣勾勒出曼妙的曲線,她篤定能讓貪戀美色的康遠瑞移不開眼。
果然,康遠瑞喉結滾動,默默咽了下口水,一隻帶著薄繭的手,帶著試探與渴望,悄然朝著她微微敞開的衣領伸去。
章梓涵適時地、仿若被驚擾般,緩緩睜開了那雙清淩淩的眸子。
康遠瑞的手在半空中極其自然地調轉了方向,輕柔地撫上她的臉頰,聲音低沉地喚道:“梓涵。”
章梓涵佯裝羞赧,微微偏過頭去,露出纖秀的頸項,聲音帶著剛醒的慵懶與一絲刻意的嬌柔:“夫君,黎太醫叮囑過的要克製些。況且時辰不早了,妾身還得去給婆母請安呢。”
康遠瑞眼睫微顫,心中觸動。梓涵嫁入康家已然七年,卻依舊風雨無阻,日日晨昏定省,向母親請安問好。
反觀剛進門月餘的章燕婷,已是尋了各種由頭推脫不去。兩相比較,梓涵的孝順與體貼,實在難能可貴。
為何從前,他就如同蒙了眼、塞了心竅,竟絲毫察覺不到她的這些好處?一絲懊悔掠過心頭,隨即又被一種補償的心態取代。
罷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從今往後,加倍待她好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