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7章 盤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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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退到暖閣門口,一個小丫鬟匆匆跑進來,在高嬤嬤耳邊低語了幾句。
    高嬤嬤臉色微微一變,轉身又回到了戚氏榻前:“老夫人,後頭柴房那夏歡,隻剩一口氣吊著了。管事的嬤嬤說,怕是不行了,問怎麽處置?”
    “夏歡?”戚氏渾濁的眼珠動了動,花白的眉毛擰了一下。
    她想起了那個幾天前被打得半死,被像破麻袋一樣丟進柴房的夏姨娘。
    “……拖過來。”半晌,戚氏蒼老的聲音冷冷響起。
    柴房的門被粗暴地拉開,濃烈的黴味混雜著一股鐵鏽般的血腥味湧出來。
    幾個身強力壯的婆子皺著眉進去,很快,架著一個如同軟泥般的女人拖了出來。
    正是夏歡。
    她的後背是重板子留下的血肉模糊,粗布衣裳和皮肉黏連。
    她整個人蜷縮著,臉色是死人般的灰敗,嘴唇幹裂得翻卷起白皮。每一次摩擦地麵的震動都讓她疼得渾身痙攣,眼前陣陣發黑。
    但就在這瀕死的劇痛裏,夏歡緊閉的牙關裏死死咬著一點清醒。
    她知道,被拖去榮禧苑,是她最後的機會!
    當她被像丟垃圾一樣扔在榮禧苑暖閣冰冷的花紋石磚地上時,身下迅速氤氳開一小片暗色的血汙水漬。
    暖閣裏的暖香被血腥和黴腐的氣味衝淡。
    戚氏依舊靠坐在她的紫檀圈椅裏,渾濁的眼珠向下,不帶一絲溫度地掃過地上這攤“汙穢”。
    高嬤嬤拿著香帕子掩著鼻子,眉頭緊皺。
    夏歡艱難地抬了抬眼皮,看見上方那張冰冷威嚴的老臉,試圖張嘴。
    戚氏冷淡地開口:“還認得人嗎?”
    夏歡喉嚨裏嗬嗬響動,拚盡全力,用微不可察的氣音擠出幾個字:“老……夫人……”
    她想爬起來磕頭,但動一根手指都像是要被活活扯裂。
    戚氏沒讓她動,也沒打算讓她行禮。
    她隻對旁邊的高嬤嬤抬了抬下巴。
    高嬤嬤立刻會意,從袖中摸出一個小小的錦盒,打開,裏麵是幾片切得極薄的上好老參片。
    她用兩根手指捏起半片,動作算不得溫柔地掐開夏歡的嘴,將那半片微帶苦澀的人參塞了進去。
    “含住了。”高嬤嬤的聲音像淬了冰渣,“吊著你這口氣,聽老夫人問話。”
    冰冷的參片被強行塞入口中,一股微弱的藥香和淡淡的回甘在幹涸的舌尖彌漫開。
    夏歡心頭瞬間一片雪亮——吊命。
    老夫人留她一口氣,隻為盤問。
    她貪婪地吮吸著那點參片的甘苦,努力凝聚著殘存的神智,死死咬住嘴裏的東西。
    戚氏的聲音再次響起,不帶情緒:“說吧。從夫人突然見紅小產,到靜心院婷姨娘那邊,保胎保得如何驚天動地,把你看到的,聽到的,前前後後,都給老身再說一遍。一個字,都不許漏。”
    “唔……是……”夏歡艱難地張開嘴,含著參片說話含糊不清。
    她忍著後背剜心的劇痛,盡可能清晰地把章梓涵小產的經過,再到靜心院婷姨娘如何得知消息“驚怒交加”險些摔倒,如何立刻請大夫安胎保命,如何嚴防死守,廚房流水價送補品,所有外界能看到、能打聽到的表象,原原本本複述了一遍。
    她說得氣息奄奄,額頭冷汗混著臉上的髒汙滾落下來。
    戚氏靜靜地聽著,枯瘦的手指搭在雕花椅臂上,一下一下,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麵,發出篤篤的輕響。
    臉上的神情沒有一絲變化,仿佛在聽一個老掉牙的故事。她渾濁的老眼裏,甚至開始透出明顯的不耐煩。
    等到夏歡用盡力氣說完最後一句“……婷姨娘那邊一直…嚴防著孩子…”時,戚氏敲擊椅臂的手指驟然停住。
    暖閣裏隻剩下夏歡劇烈的喘息聲和柴火在暖爐裏偶爾爆開的劈啪聲。
    高嬤嬤一直緊盯著老夫人的神色。
    見老夫人聽完半天沒表態,那不耐煩已經掛在臉上了,心下一沉。
    這夏歡說的話,都是別人知道的屁話,半點有用的都沒有!
    “混賬東西!”高嬤嬤猛地跨前一步,臉上如同掛了寒霜。她揚起蒲扇般的大手,在夏歡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之前——
    啪!啪!
    兩聲異常清脆的耳光,結結實實抽在了夏歡的臉頰上。
    力道之大,打得夏歡整個頭猛地偏了過去,臉頰瞬間高高腫起。
    嘴裏的半片參也掉了出來,滾落在冰冷的地磚上,沾滿了灰塵。
    夏歡被打懵了,眼前金星亂冒,耳中嗡嗡作響,幾乎讓她當場暈厥。
    “說這些全京城都嚼爛了的舌根子幹什麽?老夫人問你話,是讓你說這些廢話嗎?!”高嬤嬤惡狠狠地盯著她,聲音尖利刺耳,“夫人那檔子事到底是你自己失手沒辦好,還是真有什麽別的貓膩?婷姨娘那邊真的隻是受驚才動的胎氣?你個下賤胚子!當時在旁邊伺候的就你一個!現在裝什麽死狗?!”
    唾沫星子幾乎噴到夏歡臉上。
    “再不說點老夫人想聽的,現在就拉出去填了井,省得汙了這地界!”
    劇痛和羞辱讓夏歡身體劇烈地抽搐著,但她眼底深處,那點被疼痛和恐懼暫時壓下的狠戾卻在瞬間被逼了出來。
    機會!
    高嬤嬤這老毒婦的巴掌,把她最後那點僥幸打沒了,也把她逼到了懸崖邊上。
    她猛地抬起頭,死死地盯住主位上依舊麵沉如水的老夫人戚氏。
    “老夫人!奴婢死前……不敢說謊!夫人她見紅小產……確實是奴婢動手腳……沒辦幹淨……”她故意頓住,看著戚氏和高嬤嬤眼神的變化,心中冷笑。
    “可婷姨娘……她也沒保住胎!她那肚子裏的種,根本就沒保住!”
    “婷姨娘她,是小!產!了!”
    轟!
    如同一道無聲的驚雷在暖閣中炸開。
    戚氏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一片僵硬,那雙老眼裏翻湧起滔天的驚怒和難以置信。
    暖爐裏的炭火無聲燃燒,劈啪一聲輕響。
    戚氏身旁小幾上那碗早已涼透的參湯,不知是因為震動還是主人驟起的怒意,竟微微傾斜,青瓷參碗“哐當”一聲摔落在地,褐色的湯水和碎裂的瓷片,瞬間濺滿了冰涼的黑石地磚。
    冰冷黏膩的液體蜿蜒流淌,浸濕了滾落在旁的半片髒汙的人參,也無聲無息地,漫向夏歡身下的那片血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