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光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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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報器的紅光在艙壁上流淌,像凝固的鮮血。林夏的手指在全息操作屏上劃出殘影,量子導航係統的數據流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扭曲成旋渦。
"引力梯度超過安全閾值!"副駕駛座的陳默突然按住她的手腕,防護手套下的溫度高得異常,"主控係統顯示逃生艙正在進入史瓦西半徑——但雷達掃描顯示我們還在視界外三千公裏!"
林夏猛地轉頭,舷窗外的景象讓她瞳孔驟縮。本應漆黑的黑洞陰影邊緣,漂浮著密密麻麻的光點,像被蛛網粘住的螢火蟲。那些是過去七十二小時內所有嚐試逃離的飛船發出的求救信號,此刻它們懸停在時空的膠著態中,光子的振動頻率被無限拉長,在光譜末端化作暗紅的幽靈。
"彭羅斯的定義..."她喃喃自語,指尖撫過操作屏上調出的公式,"事件視界不是物理邊界,而是無法逃逸的類光測地線集合..."
"現在不是背教科書的時候!"陳默的聲音帶著金屬般的顫音,他正在強行重啟引擎,聚變核心的嗡鳴裏夾雜著不祥的雜音,"燃料隻夠維持十分鍾反推進!"
林夏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將他的臉轉向觀測窗:"看那些光點。它們沒有墜入黑洞,也沒有逃離,隻是永遠在做逃逸的最後努力——就像被警察追捕的人,永遠快一步卻永遠逃不掉。"
陳默順著她的目光望去,突然瞳孔劇縮。那些紅光組成的矩陣,竟在以某種規律閃爍,仿佛摩爾斯電碼。
"這是...視界的邊界效應。"林夏的聲音裏帶著病態的興奮,她扯開防護頭盔,任由零重力環境下的發絲纏上麵板,"彭羅斯說過,事件視界是由恰好無法逃脫的光線構成的時空陷阱。這些信號船的量子通信波,正被困在視界的"表麵引力"平衡點上,形成了..."
"光監獄。"陳默接過話頭,喉結滾動,"就像《三體》裏的低光速黑域,但這裏是動態平衡的光子牢籠。"
警報聲突然變調,變成一種高頻哀鳴。儀表盤上,代表黑洞質量的參數正在詭異地跳動——不是增加,而是像呼吸般規律性收縮膨脹。林夏突然想起三天前收到的加密通訊,那個自稱"牧羊人"的匿名者曾警告過:"他們在喂養黑洞,用時空本身作為飼料。"
"關閉引擎。"她突然說。
"你瘋了?!"陳默的怒吼震得艙內共振,"現在失去推力就等於..."
"等於成為世界的一部分。"林夏調出引力透鏡模型,指尖在坍縮區畫出一道切線,"但彭羅斯的定義裏,黑洞是"無法逸出大距離的事件集合"。我們現在的位置,恰好處於移出與墜落的臨界點——就像那些光點一樣。"
她抬頭看向觀測窗,一艘編號nss7的逃生艙正在視野中靜止,舷窗裏隱約可見敲擊玻璃的手掌。那是三天前失聯的俄羅斯 cre,他們的求救信號明明還在持續發送,卻始終無法突破某個距離閾值。
"量子隧穿效應。"陳默突然領悟,指尖重重按在能量分配閥上,"用引擎剩餘能量製造微型蟲洞,把我們的世界線強行...不是我們。"林夏打斷他,將坐標參數改為nss7的位置,"是他們。我們的燃料隻夠送一個信號出去。"
陳默的手指懸在確認鍵上方,艙內循環係統的嗡鳴突然變得刺耳。遠處,黑洞的吸積盤正在剝落,仿佛宇宙被撕開的傷口。林夏看見自己映在玻璃上的倒影,與十年前那個在劍橋會議室裏爭辯的少女重疊。
"您不能用純幾何的方式定義黑洞!"林夏的聲音在古老的木質會議室裏回蕩,驚飛了窗台上的鴿子。羅傑·彭羅斯坐在長桌盡頭,手中的鋼筆在便簽紙上劃出流暢的弧線,像在勾勒時空的褶皺。
"數學上,事件視界就是未來零無窮遠的過去集邊界。"他的英國口音帶著學者特有的溫潤固執,"而事件本身,是那些無法逃逸到類空無窮遠的時空點集合。林小姐,你反對的究竟是定義本身,還是它背後的哲學隱喻?"
窗外的雨突然變大,敲打在十六世紀的彩窗上,將彭羅斯的側臉切割成斑斕的碎片。林夏意識到自己的手在發抖,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某種近乎神聖的戰栗——她正在與廣義相對論的活著的詮釋者對話,而他們討論的,是宇宙最黑暗的奧秘的本質。
"隱喻才是關鍵,彭羅斯教授。"她強迫自己站穩,西裝內袋裏的u盤硌著肋骨,裏麵存著她用弦拓撲學重新推導的黑洞熵公式,"如果把黑洞定義為"事件的集合",就等於承認它是時空的某種病態切片。但我的計算顯示,事件視界可能是更高維度的..."
"奇點預警!"陳默的嘶吼將她拽回現實。逃生艙的舷壁發出不祥的呻吟,量子引擎的過載警報亮起刺目的紅光。林夏這才驚覺自己竟在關鍵時刻走神,而觀測屏上,代表nss7的光點正在被吸入視界,像火柴梗墜入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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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標錯誤!"陳默的拳頭砸在操作台,"你把蟲洞出口設在了視界內..."
"本來就是要設在裏麵。"林夏咬碎一顆神經穩定劑,苦澀在舌根蔓延,"彭羅斯的定義裏,事件視界是"恰好無法擺脫"的邊界。但量子隧穿效應允許粒子在極短時間內出現在經典物理禁止的區域——比如,視界內側。"
她調出十年前在劍橋的筆記,潦草的公式間夾著一片幹枯的楓葉。那是彭羅斯在她離開時送的,葉脈間用鉛筆寫著:"或許黑洞的邊界,正是宇宙最慷慨的饋贈。"
"看這個。"她將兩組數據疊加,逃生艙的實時位置與nss7的殘影重合,"我們和他們,現在處於同一組類光測地線上。就像被同一條橡皮筋綁住的兩個質點,永遠保持著逃脫的最後距離..."
"但橡皮筋正在斷裂!"陳默突然指向觀測窗,不知何時,那些懸浮的光點開始朝他們湧來,仿佛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魚。林夏意識到那是因為他們的引擎波動幹擾了視界的平衡,那些被困在"永遠差一步"狀態的光子,正在將他們視為新的錨點。
"把所有能量注入通訊模塊。"她的聲音異常平靜,仿佛回到劍橋的辯論場,"我們要發送的不是求救信號,而是一組引力波編碼——彭羅斯教授在《通向實在之路》裏提到的,事件視界的共形圖。"
陳默盯著她的眼睛,突然明白了什麽。他扯開領口的製服紐扣,露出鎖骨下方的量子紋身——那是他們當年在igo實驗室一起紋的引力波圖案。
"你想讓那些光子成為信使。"他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破譯程序正在解析光點的閃爍規律,"利用視界邊界的動態平衡,把信息搭載在永遠無法逃逸的光線上..."
"就像在警察的追捕下,永遠保持著一步之遙的傳遞。"林夏笑了,那是十年前在彭羅斯辦公室裏,她第一次聽懂那個比喻時的笑容。窗外,nss7的光點突然爆發出刺目的光芒,不是墜入黑洞,而是像被彈弓射出的石子,沿著一條不可思議的軌跡躍出引力井。
陳默的通訊器突然響起雜音,接著是斷斷續續的俄語驚呼。逃生艙的儀表盤上,代表黑洞質量的參數正在銳減,仿佛某種生命體在痛苦地收縮。
"他們出來了...但我們的燃料..."陳默的聲音戛然而止,因為他看見林夏正在輸入自毀程序。
"還記得彭羅斯說過的"宇宙監督假設"嗎?"她將手掌按在生物識別區,視網膜掃描的紅光映亮瞳孔,"奇點必須被視界包裹,否則時空會被撕裂——但如果視界本身就是傳遞信息的媒介呢?"
警報聲變成持續的尖嘯,逃生艙開始不可逆轉地墜入視界。林夏突然想起劍橋那天下課後,彭羅斯帶她去看的牛頓蘋果樹,老樹枝椏間掛著一枚被蟲蛀的蘋果,像宇宙中某個被遺忘的奇點。
"當我們成為事件集合的一部分時..."她對著通訊器輕聲說,此時nss7的信號已經穩定,正在向地球發送他們的坐標,"記得告訴聯合會,黑洞的邊界不是死亡線,而是...宇宙的郵戳。"
陳默突然抓住她的手,將一個溫熱的物體塞進她掌心。那是枚青銅硬幣,正麵刻著愛因斯坦的頭像,背麵是扭曲的莫比烏斯環。他們第一次約會時,他在量子對撞機實驗室外的自動販賣機裏贏到的。
"量子隧穿的成功率...隻有十億分之一。"他的拇指摩挲著她無名指上的銀戒,那是用報廢的引力波探測器線圈熔鑄的,"但如果我們的世界線注定要在視界上纏繞..."
"那就讓這十億分之一的概率,成為新的定義。"林夏吻了吻他的指尖,將硬幣按進自毀程序的確認鍵。窗外,無數光點匯聚成光的河流,在事件視界邊緣跳起最後的圓舞曲。當逃生艙突破那個微妙的臨界點時,她看見所有被困的光子都轉向了同一個方向,像被風吹動的螢火蟲群,朝著遠離黑洞的方向送出最後的閃爍。
在地球,國際天文學聯合會第32屆大會現場,彭羅斯拄著拐杖走上講台。他的全息投影掃過全場,最後定格在實時接收的太空影像上——那些曾被判定為失蹤的逃生艙信號,此刻正以完美的隊列排列在黑洞視界外三千公裏處,每個光點都在重複同一個量子態編碼:
event horizon is not a border, but a bridge.
事件視界不是邊界,而是橋梁。)
會場寂靜如真空。彭羅斯笑了,皺紋裏流淌著四十年來等待的重量。他想起十年前那個中國女孩,在劍橋的雨裏固執地說:"或許黑洞的定義,應該留給那些正在經曆它的人來書寫。"
此刻,在時空的褶皺裏,林夏的指尖劃過坍縮的時空曲率。她看見陳默的眼睛裏倒映著整個星係的光,他們的飛船正在變成一個新的事件集合,而那些永遠無法逃逸的光子,正在編織一條通向無限的路。
下章預告:當"視界橋梁"理論震驚學界,林夏與陳默的量子殘影卻在地球同步軌道顯現。國際空間站傳來詭異警告:黑洞正在"回應"人類的實驗,而月球背麵的古老隕石坑中,出現了不屬於任何文明的引力波共振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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