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大黃與老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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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剛想敲門,又停住,手在衣角上擦了又擦,終才敲響了門。
    好半晌,門才開,裏頭探出個端碗的中年男人,他正在吃飯,肥肉嚼得嘴巴上像塗了嘟嘟唇唇膏。
    “媽,你怎麽又來了?”
    男人蹙眉,像是很不耐。
    老婦人有些躊躇不安,扯了扯布丁的衣裳,才抬起頭來小心翼翼笑道:
    “強子啊,媽來借根火柴,這不上午下了雨,我那火柴打濕了,後頭我趕場子,定買了還你。”
    男人還沒發話呢,裏頭就有人把碗筷擱得咚咚直響。
    “拿去拿去,也甭指望您老還,下回別再找這理由來膈應我們就行了。”
    此女聲尖酸刻薄,應該是這個男人的老婆。
    男人從兜裏掏出火機,拿給老婦人,看著老婦人顫巍巍的雙手接過,有些嫌棄之色,勸說道:
    “媽,這次就算了,我們都分家了,下次別再找借口來了,翠萍幫著我管家不容易……”
    “好,好,媽一定,媽一會兒就還……”
    老婦人話還沒說完,門就關了。
    她原地張著嘴,盯著那大門,好半晌才反應過來,小心翼翼拿著打火機蹣跚回家。
    老婦人沒用過打火機啊,搗鼓半天才曉得,原來是調節那個小栓,再按按鈕,結果第一次用太緊張,一隻手按按鈕,另一隻手按到了出火口。
    拇指一陣灼燒,她一激靈,下意識沒舍得丟掉火機,自己倒從凳子上滑下摔了一跤。
    大黃聽見老婦人痛苦的呻吟,狂吠著就衝進來,不安的圍著柴堆轉了兩圈,咬著她衣袖想拉她起來。
    它隻是很擔心主人,它也不知道自己好心辦壞事,或是牙齒沒控製好力度,或是老婦人衣裳布丁太不牢固,哢嗞一聲破裂,老婦人都驚得奮力爬起來。
    差點又要給大黃一腳,又想著自己火還沒點,外頭天色卻不早了。
    趕忙顫顫巍巍的將火點燃,又多添了些耐燒的柴火,火急火燎的去隔壁敲門。
    那男人不耐得很,好半晌才嚷嚷著開門,老婦人也沒多說什麽,隻道謝謝謝謝,將火機直接遞他手上,轉身就走。
    那女人探出頭來,我看清了,果然是個尖酸刻薄的長相,她撇嘴來了句:“裝模作樣。”
    便命男人關了門。
    玉米糊糊飯做好了,老婦人分了一半給大黃,自己吃了一半。
    在門口落寞坐了一會兒,渾濁的眼睛淌下了兩行淚。
    不過一會兒,粗糙的手將眼睛抹幹,回屋翻出了一個盒子,拿出了裏麵用麻布包的十塊錢。
    十塊錢皺皺巴巴,像是被汗水浸透過一樣,放了好久都舍不得用的那種。
    第二天一早,她就去趕場,買了一個打火機,又在豬肉鋪轉了幾圈,最後以低價買了些剩下不要的豬下水。
    回家把豬下水處理了一下,能吃的留給自己,差一點的,全給了大黃。
    大黃吃得很滿足,但它是帶著愧疚的,它的眉頭緊蹙,對著我說心裏話。
    它說,它什麽都做不好,主人卻對它這麽好,它像個拖油瓶。
    老婦人下午沒去田裏了,她一直咳嗽,麵相也不太好,散發出一些奇怪氣味。
    我知道那是什麽,殃,人在死的前後,身上都會散發殃。
    “老侄子,你一定要給我找個好人家,我這黃兒啊乖順得很,吃得不多,很能看家,人要久了不著家,它還出去尋人喃,可乖了咳咳……”
    “知道了知道了,嬸子你放心,我肯定給你辦好……”
    這個被喚作老侄子的中年男人遠遠看了看趴在門口的大黃,麵露喜色,翻身上了摩托車。
    大黃奄奄的,對我說,主人好像不要它了。
    我不作聲,跟著那男人的腳步追到鎮上,一家地下黑心的販狗基地。
    陰暗惡臭的地下室,關著數不清的,別人家的大黃,大黑,大白……
    它們夾著尾巴,身上沾著尿液,糞液,還有被毆打後腐化的膿液。
    嘔——
    我生理不適,趕忙返回。
    “大黃你快走罷,那不是什麽好人家,那是要你狗命的!”
    大黃沒了生機,趴在門檻邊搖頭。
    我勸了好久它也不聽,直到那收狗的人拿了夾子和繩子來套它。
    老婦人抹著淚,摸了大黃的頭一遍又一遍,她以前好像從不摸大黃的,還經常打罵它。
    大黃搖著尾巴,開心的吐出舌頭,不再掙紮繩子和鐵夾,好像迎接它的並不是死亡。
    “老嬸子,我們這就牽走了哈,這黃兒去看工地,雖然不自由,但肯定是好吃好喝的。”
    男人看著大黃,眼裏冒著精光。
    騙人,騙人,不得好死你!!
    我怎麽罵他們都聽不見。
    老婦人點著頭,將大黃交給他們,眼看他們走走出幾米遠,又一步兩步的跟著,兩個男人慌了神,因為他們的大狗籠子還停在半山腰呢。
    “嬸子你拿著,這守工地也有您的份兒。”
    男人趕忙折回,拿出五塊錢來,老婦人抹著淚,連忙推回去:
    “不不不,我不要,你拿著給它買點好的,它從小沒吃什麽好的,也沒出過村子,你給買點,再買點……”
    她說著哽咽了,大黃本來是乖順著認命被牽走,此刻發了瘋似的昂啷昂啷叫著往老婦人身上撲。
    眾人嚇著了,扯都扯不住。
    老婦人咬牙退了兩步,瞪著它:“走,走,瘟喪!不知好歹!”
    她說著頭也不回的進屋去了,將門砰的關上了,不過門啊,終究是年久失修,根本關不住大黃越來越遠的鳴叫聲。
    直到再聽不見老夥計的聲音。
    像是再也繃不住了,她衰老的身子緩緩滑下地去,坐在地上空洞的看著灶間柴堆那個窩坑良久,良久。
    老婦人身上的殃一日比一日重了,她也不怎麽出門了,拖著陳舊的棉衣,隻逢到她那大侄子,就笑問兩句:“大黃過得好吧?過得好吧?”
    男人一對上老人的眼睛,就好像想起那天把大黃嘴敲得血淋淋的,才將它塞進籠子的畫麵。
    大黃這件事他不安啊,所以大黃走得比地下牢籠那些大黑,大白還要早,它甚至都沒來得及見到第二天升起的初暉,就痛苦的,哀鳴著被扒下皮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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