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在楚惜顏停留在朝寧的這段時間發生了兩件事。
    一件事是吳越帝終於同意了宮離夜的請求，正式向南唐提出了解除婚約。
    第二件事則是戎狄又犯了西陵的邊境，女將軍風淩雪掛帥迎敵。
    楚惜顏坐在桌子前，看著手中的雜記。
    蕭北景走到她麵前坐下，非常自然地拿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斟了一杯茶。
    楚惜顏抬頭看了他一眼，這些日子他來她這兒來得習慣，真當自己的地盤一樣。
    蕭北景回她一笑，氣定神閑，開口道：“南唐回信了，你猜楚惜北回的什麽？”
    楚惜顏果然被挑起興趣，她把書往桌子上一扔，問道：“怎麽回的？”
    “楚惜北說，想退婚，要用夏家女來換。”
    “將軍啊。”楚惜顏挑眉。宮離夜退婚就是為了夏婉瑜，結果楚惜北來了這麽一出，你想退婚可以，但是兩國還要聯姻，不如把夏家女嫁到南唐吧。
    “宮離夜怕是不肯的。”楚惜顏說道，“隻是肯不肯恐怕就由不得他了。”
    蕭北景淡淡道：“他想出爾反爾肯定是不行的，反倒會把夏婉瑜變成紅顏禍水，置其於險境。”
    楚惜顏托著下巴沉吟道：“夏家女又不止夏婉瑜一個，換一個嫁過去也行吧？”
    蕭北景道：“夏家隻有她一個嫡女未出嫁了，楚惜北指名點姓要娶太子妃，吳越難道還能送一個庶女過去打楚惜北的臉?”
    “那這婚約之盟不但結不好，恐怕還會結出仇來。”
    “現在就已經結出仇了。對宮離夜來說，夏婉瑜嫁到吳越堪稱奪妻之恨了。”楚惜顏白了蕭北景一眼，“如了你的意了。”
    蕭北景搖搖頭：“我本意並非如此，是宮離夜太不成器了。”
    楚惜顏看著他，眉眼淩厲：“怎麽樣做在蕭公子麵前才算成器？就地反了，逼宮弑父，使吳越打亂？”
    蕭北景麵無表情地與她對視，眸光深沉：“你一定要護著他說話？”
    楚惜顏心虛地抿了抿唇，她本不是咄咄逼人之人，隻是麵對他的時候，控製不住自己言辭諷刺。布局謀算，本就是各憑本事之事，不知為何，她對蕭北景所為總是耿耿於懷。
    見她不說話，蕭北景冷笑一聲：“未婚夫自然要多護著一些，隻可惜，過幾日就不是了。”
    楚惜顏靜靜地看著他：“你知道了。”
    “之前從未有人懷疑過雲清公主，自然想不到南唐深宮中乖順公主會隨意出宮，甚至在外另有身份。”蕭北景麵容上泛起一絲愉悅，“惜顏以真容出現在我麵前，我不查一查豈不是白白錯過了大好時機。”
    楚惜顏垂眸，輕啜一口茶，說道：“知道了又如何，我本就是便宜行事罷了。”
    “知道了便無比慶幸。”蕭北景盯著她，一字一語地說道：“我做的最正確的事，就是讓宮離夜退婚。”
    被蕭北景深不可測的一雙墨眸盯著，楚惜顏握著茶杯的手微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
    幾乎連她自己都沒注意到這一瞬間的顫抖，唯一能映出她內心波動的便隻有杯中茶水泛起的漣漪了。
    半晌，楚惜顏輕笑了一聲
    她微微側頭，唇角輕挑，眼波流轉。“既然殿下知道了，難道就沒有一絲歉意？我可以被殿下弄沒了未婚夫的人。”
    蕭北景淡淡一笑：“不如本宮賠給公主一個未婚夫？”
    楚惜顏與他對視了一會兒，表情一瞬間淡了下去，目光又重新回到了桌麵上。
    “沒意思。”她說。
    蕭北景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作為，毫無在意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看著桌麵上的茶碗，白瓷茶碗，碧青的茶葉在瑩綠的茶湯中上下漂浮，最終沉於碗底。他盯了一會兒，突然開口道：“你在害怕什麽？”
    楚惜顏沒有如乍驚之人一般將答案脫口而出，她停了一會兒，緩聲道：“殿下的眼力真是妖孽。”
    “我其實是個很膽小的人。”楚惜顏接著說道，“即使殿下不出手，我也不會嫁到吳越來。”
    蕭北景皺眉道：“宮離夜配不上你。”
    楚惜顏不以為然：“這種事情哪有配得上配不上的說法。人心所向不同，看法自然不同。在吳越子民看來，還是我配不上他們的肅王殿下呢。”
    “我自南唐宮中出生，皇後嫡出公主，三歲封號遷宮，榮寵備至。”楚惜顏接著道，語氣隱有嘲諷。
    蕭北景也是皇室子弟，自深宮長大，他當然懂楚惜顏的意思。三歲封號遷宮，看似受盡榮寵，實則是無真正關心之人，備受冷落。他看著楚惜顏，心一點點軟了下來，自眼底透出了一絲複雜。
    楚惜顏沒有看到他的表情，慢慢地接著說道：“所幸我幼時早熟，有些小聰明，那些宮人也不敢欺負到我頭上。小時候想的多，總是想母後為什麽不來看看我，卻總是去看皇兄。”
    她說著似乎覺得當時自己有些可笑，扯出一抹嘲諷的笑，眼中諷刺更甚。“這種問題當然得不到答案，太久沒有答案也就漸漸忘了，後來就再也沒想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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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蕭北景沉默，不是漸漸忘了，是死心了才對。
    楚惜顏沉浸在追憶中接著說道：“再後來就是吳越來提親。我那時候五歲，年紀小得讓他們都以為我是不記事的。”
    “其實我都記得。”她說。
    “我記得很清楚。”楚惜顏的聲音輕得像一聲歎息，“我記得我站在大殿的下方，聽父皇說了我的婚事。母後當場就哭了……”
    “她說，兩國盟約本是國事，惜顏理應盡一國公主之責，不辜負皇上對她的寵愛。隻是她隻這一個女兒，走了便難免覺得孤苦。這長秋宮空蕩蕩的，她該如何是好。”
    “我父皇當然心疼地攬住她，說定會多來陪陪她，絕不會讓她感到孤苦。”
    “帝後情深，真好。”楚惜顏輕聲道。
    “惜顏……”蕭北景喚了她一聲。
    楚惜顏夢地抬起了頭，目光如刺，聲音冷然：“你說我在害怕什麽？”
    “我不會再踏入另一座深宮了，吳越的不會，北梁的也不會。”
    蕭北景輕笑了一聲，說道：“再不嫁帝王家？”
    “不嫁。”楚惜顏斬釘截鐵。
    “我對我母後的記憶不太多。”蕭北景突然道，“印象裏她是個很溫柔的女人，大家閨秀，賢良淑德，隻是結局不太好。我父皇給了她一道聖旨，一杯鳩酒，定下了她善妒的名聲，讓她為含煙殿裏的那個女人騰了地方。”
    楚惜顏靜靜聽著他說話，關於蕭北景母親的傳言很少，北梁帝廢後是言辭含糊，動作倉促，沒想到其中居然有這樣的隱情。
    “我父皇的事情就不多說了，四國幾乎沒有人不知道，我能安穩地坐在太子的位置上多虧了他憐憫。”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這些說多了也沒什麽意思，我想說的是……”
    蕭北景頭一次完全撤了自己的麵具，對楚惜顏說道：“我對宮裏那一套也很煩。至少現在，我敢這麽說，你想要我都能給你，從一而終也好，坦誠以待也好，隻要你說，我都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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