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鄒君浩頭頂的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他知道，楚惜顏發現他來了。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整個天茫山能在楚惜顏麵前完美隱藏氣息的，恐怕也隻有北星乾了。
    在書墨疑惑退去之後，鄒君浩猶豫了一下，最終從樹後走了出來。
    “師姐。”十歲的小少年喚道。
    “你怎麽跑這兒來了？”楚惜顏麵露詫異，“家裏受邀？”
    鄒君浩避開了這個問題，轉而看向了平靜的池塘水麵：“師姐不該救她的家人。”
    這是一件無益於她的事情，若是其他人來做，鄒君浩甚至要評價一句婦人之仁。
    雖然楚惜顏覺得兩人關係並不算太好，但實際上，鄒君浩會不自覺地提高自己對她的評價。
    “此等背主之人……”鄒君浩頓了頓，“不值得師姐如此。”
    “人畢竟是我殺的。”楚惜顏笑了笑，“她也是身不由己。若我是她，說不定也會如此。”
    “師姐不會如此。”鄒君浩微微蹙眉，“師姐身為南唐公主，師從天機閣，德行無瑕，何以將自己與她相提並論？”
    楚惜顏沒有回答，她像是每一次寬容鄒君浩冷淡的態度一樣，笑道：“恰好我能做到而已，你就當我是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出來，可告知師了？若沒有，我可要好好告你一狀。”
    話聊到這裏，她顯然就沒有再往下談的意思了。鄒君浩隱隱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但反複揣摩，他也想不出自己說錯了什麽。
    他一言一行合乎禮節，並無不妥之處。
    若說真有不妥之處，便是身為君子，不該對他人行事指手畫腳。但……他們是師姐與師弟，鄒君浩不留痕跡地抿了抿唇。
    難道他開口提醒一二，也算是越矩嗎？
    楚惜顏話一出口，就見雪一樣清冷的少年周身氣壓忽然低了下去。雖然表情不變，但已經明晃晃地表明了“我不高興”。
    難道真是沒有告知師尊，偷偷跑出來的？她又不會真的去告狀，生什麽氣啊。楚惜顏失笑：“不會真的告狀的，你怕什麽？”
    鄒君浩知道她誤會了，然而他本身不愛多言，多加解釋又顯得失禮。於是整個人顯得更冷了，隻能生硬地答道：“我告知了師父才出來的，師姐不必擔心。”
    “隻是玩笑話。”楚惜顏歎了口氣，“你啊，每次都這麽認真。”
    “並非因此。”鄒君浩說道，然而再往深處去解釋，他卻又開不了口了。自幼家中教導的禮節，都是讓他含蓄待人，浩如煙海的典籍也沒有教他如何處理這樣的情況。
    許多年過去，鄒君浩再次回首往事，已經能清晰地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麽。但是現在的小少年，也隻是會板著臉，強裝鎮定罷了。
    他本來就不愛言語，兩人又身處南唐皇宮，多有不便之處。三言兩語之後，鄒君浩便再也找不出話題來，隻能幹巴巴地告辭。
    楚惜顏當然也未做挽留，鄒君浩不多說的，她也不會多問。就這樣，鄒君浩轉身，向身後的方向走去。
    幾步之後，楚惜顏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溫柔而且含著笑意：“多謝。”
    壓在鄒君浩心頭的石頭驟然消失，他心情豁然開朗，甚至壓不住想要挑起的嘴唇。
    她知道自己是為了她而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鄒君浩的腳步都輕快了起來。
    楚惜顏拂開肩膀上的落葉，目送鄒君浩的身形逐漸融入夜色。
    夜風之中，小少年的白衣揚起，脊背挺直，一如高門出身的世家公子。
    兩人對這句“多謝”心照不宣，關係卻逐漸親近起來，下山曆練也時常結伴而行。兩人都是機敏聰慧之人，時常一個眼神便能心領神會。
    那時候天下局勢維持著微妙的平衡，也無須他們勞心勞力。
    等到幫楚惜北穩定大局之時，鄒君浩再回首那段時光，恍若隔世。但在那時候還隻覺得時光正好，便是暫時的分開也不算什麽。
    師姐與他都是天茫山弟子，事情一了，終歸是要回到天茫山的。南唐皇宮的風花雪月、機關算盡，並不屬於她。
    這樣想著，鄒君浩便以為時間來得及。楚惜顏不為人知的一麵從來不會對其他人展露，南唐皇宮的人不知道她的耀眼，天茫山的師兄師姐不知道她內心的矛盾。
    理所應當地，鄒君浩便認為他們是最親近的兩個人。
    後來時勢變動，鄒君浩尋訪各國，他與師姐自然而然就分開了。師姐在南唐宮中，靜待時機，他則尋訪北梁。
    北梁的君主年少時也勵精圖治，人到中年之後反而越見昏庸。街坊市井之間傳聞最多的，居然是他的情事。
    這位北梁皇帝，曾經有一位深愛的貴妃，封號為雪。雪貴妃備受寵愛，盛寵之際，北梁皇帝大有廢後、讓貴妃坐上後位的意思。可惜這位雪貴妃身體不好，紅顏薄命，生下一女後便逝去了。
    北梁皇帝大受打擊，連同政事都懈怠了許多。帝王一旦袒露了自己的喜好，再簡單的事情也會變得複雜。
    追逐權勢與寵幸的人會如同蒼蠅追逐腐肉一般，一擁而上。北梁皇帝傷神之際，後宮中留言四起，傳聞是皇後嫉妒雪貴妃受寵，為了保住自己的皇後之位，暗中下毒，害死了雪貴妃。
    最初隻是宮女私下裏的流言，後來愈演愈烈，呈到北梁皇帝麵前的，已經是人證物證俱在了。北梁後宮由此掀起一陣血雨腥風，後來的事情便是其他幾國也都有所耳聞。
    北梁皇後被廢，連同她的兒子也受到了牽連。北梁太子蕭北景空擔著太子之名，實際上被軟禁在東宮，還不如他國的質子。後宮之中捧低踩高，想來蕭北景在宮中過得也不好。
    “廢後當年可是豔壓天下群芳的美人，聽說太子殿下容貌肖似皇後，也是傾城之姿，可惜被軟禁在東宮之中多年，才學定是不如其他皇子。”
    鄒君浩坐在茶攤的座位上，聽說書人將北梁皇室的軼事娓娓道來。待說書人說到蕭北景時，他忽而想起了師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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