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四點的鬧鍾刺破黑暗，我伸手胡亂按停手機，摸黑穿上那件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廚房裏飄來淡淡的粥香，老婆王芳正往保溫桶裏裝包子，馬尾辮隨著動作輕輕晃動。
    “今天降溫，把厚外套帶上。”她頭也不回地說，“記得給工地上張叔帶降壓藥，他上次托你買的。”我應了一聲，瞥見桌上女兒小雨的書包拉鏈又壞了，順手拿過針線包縫補起來。
    騎電動車穿過薄霧籠罩的街道，工地的探照燈已經亮如白晝。鋼筋水泥的世界裏，工友們的調侃聲此起彼伏：“葉凡，聽說你閨女考了年級第一？”“老張，你家小子還天天打遊戲呢，該跟葉哥學學怎麽教育孩子。”我笑著擺擺手，扛起一袋水泥往腳手架上爬。
    中午休息時，手機在褲兜裏震動。是大學班長發來的消息，班級群裏正在熱火朝天地討論同學會。“葉凡，這次必須來啊！”“聽說王強開了連鎖酒店，李倩成了上市公司高管......”看著屏幕上的消息，我摸出皺巴巴的煙盒，在工棚角落點上一支。畢業十年，大家的人生像不同軌道的列車，越行越遠。
    傍晚收工，菜市場的喧鬧撲麵而來。“葉師傅，今天的菠菜新鮮！”賣菜的劉嬸熱情招呼。我挑了些青菜，又買了小雨愛吃的糖醋排骨。路過補習班門口，看見幾個孩子背著沉重的書包走出來，突然想起早上小雨揉著眼睛說“爸爸，我好累”的模樣。
    推開家門，屋裏飄著紅燒肉的香味。小雨趴在餐桌上寫作業，見我回來立刻撲過來：“爸爸！老師說下周有親子運動會，你和媽媽能來嗎？”我愣了一下，王芳從廚房探出頭：“你不是接了夜班？”
    “我跟工友換了。”我笑著摸摸小雨的頭，心裏卻有些愧疚。上周答應陪她去遊樂園，最後因為加班爽約。電視裏播放著新聞，經濟下行的消息讓空氣都變得沉重。王芳關掉電視，給我盛了碗湯：“慢點喝，別燙著。”
    深夜，小雨早已熟睡。王芳坐在床邊織毛衣，輕聲說：“媽打電話說，老家房子該修了。”我捏著手機裏的銀行餘額，喉頭發緊。房貸、孩子學費、老人醫藥費......每一筆開銷都像座小山。“明天我去問問，能不能接點私活。”我把她冰涼的腳捂在懷裏。
    周末的親子運動會上，小雨在接力賽時摔倒了。我衝過去的瞬間，聽見周圍家長的議論：“那孩子爸爸穿得好土”“聽說在工地幹活”。小雨眼淚汪汪地看著我：“爸爸，我是不是給你丟人了？”我擦掉她膝蓋上的血，大聲說：“我女兒最勇敢！”帶著她一瘸一拐跑完了剩下的路程，耳邊響起稀稀拉拉的掌聲。
    同學會上，金碧輝煌的酒店大廳裏，西裝革履的同學們推杯換盞。王強拍著我的肩膀：“葉凡，來我公司吧，總比在工地強。”我笑著搖頭：“謝謝，我現在挺好。”角落裏，當年暗戀的女生走過，高跟鞋的聲音清脆得像風鈴。
    散場時，班長拉住我：“其實大家都挺羨慕你，家庭和睦，女兒又乖。我們看似風光，可半夜驚醒，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我望著車水馬龍的街道，想起小雨今天早上偷偷塞給我的紙條：“爸爸，你是我的超級英雄”。
    回到家，王芳正在給小雨講故事。暖黃的燈光下，她們的笑容比任何珠寶都耀眼。手機突然彈出消息，是張叔的兒子發來的：“葉哥，我爸說多虧你及時買藥，不然那天真危險了。以後有啥事盡管說！”
    窗外飄起了小雨，我泡了壺茶，坐在陽台上。生活或許滿是瑣碎與艱辛，但那些藏在褶皺裏的溫暖，那些被需要的瞬間，不正是最珍貴的寶藏嗎？我摸出手機，在班級群裏發了張今天運動會的照片，照片裏，我和小雨笑得燦爛。
    日子一天天過去，工地的安全帽依然沉甸甸，工資卡的數字依然不那麽好看。但每當小雨驕傲地說“我爸爸會修水管、會砌牆，還會給我紮漂亮的辮子”，每當王芳在我疲憊時遞來一杯熱茶，我就知道，這就是屬於我的幸福。
    這天，小雨放學回來，眼睛亮晶晶的：“爸爸，老師讓寫《我的夢想》，我寫長大後要當醫生，治好奶奶的病，還要給你買大房子！”我抱住她小小的身體，突然想起大學時那個意氣風發的自己，曾夢想改變世界。如今才明白，能守護好身邊的人，何嚐不是一種偉大？
    深夜，王芳翻出我們的結婚照。照片裏的我們青澀又幸福。“葉凡，其實這樣就挺好。”她靠在我肩頭，“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我們的日子，是熱乎的。”
    窗外的月光灑進來，照亮了牆上小雨的獎狀，照亮了茶幾上沒寫完的工作計劃，也照亮了我們相握的手。或許我隻是茫茫人海中最普通的葉凡，但在這平凡的生活裏，我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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