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璆的作戰靴陷進沙丘時，艾克斯族的流光艦正從他頭頂掠過。那些沒有固定形態的銀色生物如液態水銀，在夜空中分裂成無數閃爍的鱗片，又驟然聚攏成梭形艦體。他下意識摸向頸後那道疤痕——十年前父親就是在這裏被流光艦的離子流擊中，監控畫麵裏最後定格的是老人蜷縮在沙地上的身影，後腦勺插著半截艾克斯族特有的生物電極。
    "陸指揮官，奧塔斯長老要求您立即登艦。"沈瑜的聲音從通訊器炸響，背景音裏夾雜著沙粒擊打防護服的劈啪聲。她站在三公裏外的臨時基地門口，銀色長發在風沙中擰成鞭狀，右手握著的激光劍柄泛著幽藍冷光。
    陸璆踩住一塊風化的岩層躍起，流光艦底部突然張開數百條發光觸須。那些半透明的神經束像水母觸手般蠕動，最前端閃爍著藍紫色電光，正是艾克斯族特有的意識接駁裝置。他想起父親筆記裏潦草的字跡："他們用集體意識編織羅網，人類靈魂會在共振中碎成齏粉。"
    "人類必須接受神經改造。"奧塔斯的聲音從艦體深處傳來，十二根主觸須在陸璆麵前交織成王座形態。這位艾克斯族長老的生物電場帶著蜂蜜般的黏稠感，八隻複眼在暗處折射出星辰碎片般的光澤，"否則你們的腦電波會像生鏽的齒輪，卡住整個艦隊的共振網絡。"
    沈瑜突然閃身擋在陸璆麵前，銀鐲相撞發出清越聲響。她後頸處隱約可見淡青色血管紋路，那是三年前被植入艾克斯族神經抑製器的痕跡。"您忘了三年前月球基地的慘案嗎？"她直視奧塔斯的複眼，每個字都像淬毒的冰棱，"當集體意識入侵人類大腦時，最先崩潰的就是海馬體——我母親臨終前連我的名字都忘了，卻記得用最後力氣撕碎您族送來的"和平協議"。"
    年輕宇航員李默就在這時衝進指揮艙。他左眼的疤痕在應急燈下泛著紫紅，脖頸間懸掛的深海遺跡碎片隨急促呼吸起伏，那是他在木衛二探險時從變異章魚觸須下搶回來的遺物。"我接受改造！"他的聲音在密閉艙室裏撞出回音，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姐姐留下的項鏈，"隻要能讓艦隊順利啟航……"
    陸璆的太陽穴突然刺痛。他看見李默眼底閃過數據流般的光斑，那是艾克斯族意識滲透的典型征兆。這個總在模擬艙用觸須語言自言自語的年輕人，或許早在三天前就被種下了精神烙印。
    "你父親當年也這麽說過。"沈瑜突然轉身，激光劍在地上劃出焦痕，"在他破譯完最後那段頻率之後。"她調出全息投影，父親陸遠之的遺物在沙地上展開：半塊刻著玉璧星圖的青銅殘片，以及記錄著詭異波動的腦電波圖譜——那頻率與此刻艦隊接收到的星際坐標完全吻合。
    奧塔斯的觸須突然暴長，將全息投影絞成碎片。陸璆在神經接駁裝置扣上後頸的瞬間，聽見父親用氣聲在耳畔低語："當心那些給你糖吃的人，孩子。"營養液漫過視線的刹那，他終於明白父親筆記裏"泡在靈魂裏的營養液"是什麽意思——那是無數人類意識碎片在艾克斯族母艦中沉浮，像被困在琥珀裏的飛蟲。
    衝突在七小時後爆發。
    李默的改造艙突然釋放出藍紫色電弧，他頸後的生物電極像活物般鑽進脊椎。監控畫麵裏，年輕人原本清澈的瞳孔變成數據流的漩渦，嘴角卻掛著詭異的笑容："他們說……隻要打開共振網絡……就能見到姐姐……"
    沈瑜的激光劍貫穿改造艙時，艾克斯族的警報聲響徹沙漠。奧塔斯的複眼在主屏幕上睜開，觸須如暴雨般刺向人類基地。"你們人類總說靈魂不可侵犯，"他的聲音帶著神經共振特有的震顫，"可你們父親偷走的星圖，本就是集體意識贈予的禮物。"
    陸璆在混亂中抓住沈瑜的手腕。她掌心全是冷汗，銀鐲內側刻著微型密碼——那是父親失蹤前最後傳回的訊息，與玉璧星圖上的暗點構成完美重合。"你早就知道坐標有問題？"他逼近她，呼吸間帶著沙塵的灼熱。
    "知道為什麽你父親要獨自前往暗星雲嗎？"沈瑜突然笑了，眼角泛著病態的潮紅，"因為他發現所謂星際坐標，根本是艾克斯族用人類意識編織的囚籠。"她扯開衣領，鎖骨下方赫然嵌著塊與李默相同的遺跡碎片，"而我母親臨終前，在幻覺裏看到了整個艦隊的墳場。"
    流光艦的離子流在此刻傾瀉而下，在沙地上蝕刻出巨型圖騰。陸璆在爆炸的火光中看清，那圖案與他胸口的紋身一模一樣——父親用生命刻下的坐標，竟是艾克斯族埋葬人類艦隊的墓誌銘。
    當夜，陸璆在廢墟裏找到了半截生物電極。
    電極表麵還殘留著李默的血跡，內部卻閃爍著玉璧星圖的全息投影。沈瑜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銀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三年前月球基地崩潰時，我在主控室發現了這個。"她調出加密文件，畫麵裏父親正將生物電極插入自己後頸，"他說要親自驗證集體意識的真相，結果監控隻拍到他笑著走向爆炸的流光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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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暴在此時驟然加劇。陸璆的防護麵罩布滿裂痕，卻聽見風沙中傳來詭異的共鳴聲——那是艾克斯族的意識網絡在沙粒間震蕩。"他們在唱挽歌。"沈瑜突然開口，激光劍在沙地上刻出父親筆記裏的符號，"用人類聽不懂的頻率，為即將到來的艦隊送葬。"
    李默的改造艙殘骸突然發出幽藍光芒。年輕人破碎的軀體懸浮在空中，頸後電極延伸出無數發光絲線，正與沙暴中的共鳴頻率完美契合。陸璆在數據洪流中捕捉到熟悉的腦電波信號——那是父親臨終前最後的心跳節拍，此刻正通過李默的屍體，與艾克斯族的集體意識產生共振。
    "你早該讓我死。"沈瑜的激光劍抵住自己咽喉，銀鐲上的密碼鎖正在倒計時，"當母親把生物電極插入我後頸時，我就成了他們的傀儡。"她眼底泛起數據流的光斑，與李默死前的症狀如出一轍，"現在輪到你了，陸指揮官——你父親沒說完的秘密，就藏在共振網絡最深處。"
    陸璆在沙暴中握住她的手腕。生物電極的冷光映亮兩人交疊的影子，遠處流光艦的輪廓在風沙中若隱若現，像蟄伏的巨獸正等待獵物自投羅網。他突然明白父親為何要在沙漠中失蹤——當星圖與坐標都是謊言，人類唯一能相信的，隻有被沙粒磨礪出鋒芒的靈魂。
    艦隊集結的鍾聲在黎明前敲響。
    艾克斯族的戰艦排列成螺旋狀，離子流在沙地上繪出巨型曼陀羅。陸璆站在指揮艦舷窗前，看著沈瑜將激光劍刺入主控台。爆炸的火光中，玉璧星圖的全息投影在虛空展開，那些暗點正在吞噬流光艦的生物電場。
    "你父親說得對。"沈瑜的銀鐲在真空中碎裂，露出裏麵刻著的微型核彈，"當心那些給你糖吃的人。"她按下起爆器的瞬間，陸璆看見自己胸口的紋身與星圖完美重疊——父親用生命設下的局，終於在十年後的沙暴中顯露獠牙。
    流光艦的哀鳴聲響徹沙漠。陸璆在爆炸的強光中抱住沈瑜，感覺有溫熱的液體滴在頸間。那不是血，是艾克斯族集體意識崩潰時逸散的生物電，像銀河碎屑灑在人類最後的堡壘上。
    當晨曦穿透沙暴時，李默的屍體已經與流光艦殘骸融為一體。他頸後的生物電極仍在閃爍，卻再無人能解讀那數據流中的秘密。陸璆在廢墟裏撿起半塊青銅殘片，背麵用楔形文寫著："當沙粒記住星辰的模樣，囚徒終將掙脫流光的枷鎖。"
    遠處，新生的星際艦隊正在晨光中啟航。沈瑜倚在艦橋欄杆上，銀發間沾著沙粒與血跡。她掌心的核彈遙控器早已融化，卻還死死攥著半截生物電極——那是十年前陸遠之插入她母親後頸的凶器，此刻正隨著她的心跳閃爍微光。
    "你說，人類真的能駕馭意識共振嗎？"她突然問，聲音混著沙啞的笑意。
    陸璆沒有回答。他摸著頸後新結的疤痕，想起父親筆記裏最後一句話："真正的枷鎖，從來不在靈魂之外。"艦隊躍遷引擎啟動的瞬間，他看見沈瑜眼底的數據流突然暴走，像無數螢火蟲在深淵中跳起死亡之舞。
    而他們都知道，這場跨越文明的豪賭，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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