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秀才被送回家的時候，已經是三天之後了。
    他那兩位朋友還有幾分義氣，找人幫忙把他送到了縣城裏最好的醫館中。
    別的傷勢都好說，但晏秀才的腿腳是徹底不行了，畢竟腳筋斷了嘛；容貌也毀了個徹底，左眼也瞎了。
    晏秀才沒想到，隻是出門參加一次詩會而已，怎麽忽然就天降橫禍了？
    他的誌向、他的抱負、他的前途……都、沒、了！
    天妒英才！！
    老天何其不公！！
    一肚子怒火無處發泄，隻幾日而已，晏秀才整個人便沉鬱陰森起來。
    被送回家之後，脾氣也暴躁的很，動不動就發火。
    晏葶給他送飯的時候，更是動不動就要被訓斥一番。
    不止如此，火氣上來了，晏秀才隨手拿起東西就往晏葶身上砸，什麽碗盤杯碟之類的，摔的到處都是，他甚至還向晏葶扔過一個硯台！
    苗長安氣的牙癢癢——這是連手也不想要了吧！
    好在晏葶也沒傻到家，發現父親的脾氣就跟炮仗一樣一點就著之後，她也學機靈了，不管是送什麽東西，都是趁著晏秀才不注意的時候進去，放下就走，絕不多說一句話。
    至於之後晏秀才是生氣還是摔東西，那就跟她沒關係了，反正她已經跑出來了。
    至於被摔壞的那些東西，等晏秀才睡著了，她才會進去，簡單的收拾打掃一下。
    等晏秀才摔過幾次飯菜之後，他使用的碗碟就都已經被張氏換成了木製品，不好看，但抗摔。
    鍋碗瓢盆也是要花錢買的！張氏可舍不得讓他把好好的東西都給糟蹋了。
    晏秀才當然也生氣了，可他動不了，屋子裏又沒別人，也隻能無能狂怒了。
    確認晏秀才至少要在床上躺兩三個月之後，張氏終於舍得雇人了。
    晏葶是女兒，照顧成年的父親畢竟不方便；張氏自己更是不願意去伺候。
    想到晏秀才以後再也不能趕考，省下了好大一筆花銷，張氏這才出錢雇了同族的一個叫晏休的少年來照顧晏秀才。
    晏休和晏葶同歲，但他父親因病早逝，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他娘拉扯著三個孩子也不容易，日子過得頗為艱難。
    張氏想要雇人照顧晏秀才的時候，便有人說起了晏休。
    晏休也非常樂意幹這個活兒——不就是照顧個病人嗎？簡單！至於晏秀才經常發脾氣罵人這事兒，晏休就更不在意了，那文縐縐的詞，他也聽不懂啊！反正晏秀才罵累了就自己停了。
    ………………
    除了晏秀才，還有晏柏。
    他跟他父親在脾氣性格方麵，簡直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
    張氏對丈夫徹底失望，可麵對兒子的時候，卻有十級濾鏡：她的柏兒是天底下最優秀的，一定能高中狀元！
    她可舍得給兒子花錢了。
    晏柏隻要還在讀書，還有科舉的希望，張氏就一定會供到底！
    她自己沒日沒夜的刺繡賺錢還不算，晏葶和晏蔓姐妹兩個，在她眼裏，也應該無條件的對弟弟好，一心一意的幫襯弟弟。
    晏蔓聰明，且極有主見，又嫁出去了，張氏拿捏不了她；可晏葶呢？
    苗長安可不想讓自己要保護的人成了晏柏的血包。
    所以，晏柏還是安安心心的待在家裏吧。
    就這樣，在回家的路上，晏柏摔了一跤，別的地方都沒傷著，可他栽倒的地方卻偏偏有一根枯枝，那枯枝的斷口還挺尖銳，直接在他臉上劃出來了一道兩寸長的傷口。
    大夫說了，會留疤。
    張氏的天，塌了……
    ………………
    晏葶最近幾日都不樂意在家裏待。
    家裏的氣氛特別壓抑。
    晏秀才就不用說了，有點力氣就叫罵不休，罵老天無眼，罵醫生無德，罵友人不義，翻來覆去，聽的人煩躁；
    晏柏還有點無法接受現實，自己臉上留疤了？不能科舉了？前途也沒了？
    他年紀還小，更壓抑不住自己的脾氣，哭叫吵鬧起來，比晏秀才還煩人。
    張氏一下子老了許多，也不刺繡了，每日好言好語的哄著晏柏，好吃好喝的伺候著，一切都親力親為，不肯假手於人，生怕別人照顧的哪裏不周到了。
    晏休拿了錢便盡心辦事，把晏秀才照顧的挺好，晏柏那裏有張氏照顧，家裏多了兩個傷員，晏葶的日子反倒比之前更清閑了一些。
    晏蔓也回來看望過父親和弟弟，還陪著母親好好的哭了一場。
    可苗長安看得分明，這姑娘話說的漂亮，拿回來的禮物卻中規中矩，沒什麽特別好的東西，更沒給錢。
    在洗衣服的時候，晏葶又遇見過晏蔓兩次，晏蔓說，讓晏葶精明著點，別聽娘一忽悠，隨隨便便的就答應了婚事。
    她還說，晏柏是考不了科舉了，娘沒了指望，隻怕會給晏葶找一個肯出豐厚聘禮的人家，隻要銀子多，別的方麵她才不考慮。
    晏葶聽得多了，也難免有了幾分憂慮，本來就有點害怕生育的小姑娘，現在一提起婚事來，第一反應不是害羞，而是臉色發白，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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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給整出婚前恐懼症來了。
    ………………
    等到了秋天，晏家父子還是怨天尤人、恨命運不公的時候，張氏先振作了起來。
    她是真的疼愛晏柏，原本一心想著讓兒子讀書科舉，出人頭地，如今希望落空，她也不想讓兒子在村裏當個平頭百姓。
    她的兒子，哪怕不能當官，也要做個富家少爺！
    她有錢！嫁妝裏最值錢的一套首飾，自從嫁過來之後，她一直把這套首飾藏得好好的，誰也不知道。她本來是想著等以後留給柏兒，可現在柏兒不能科舉了，她要給柏兒置辦一份足以讓他富貴一生的家業出來！
    晏秀才的腿是治不好了，以後頂多也就是拄著拐棍在屋裏動一動轉一轉，想要出門都不行，張氏也不怕他再搶走自己的嫁妝了。
    她要買房置地、再買幾個商鋪，讓她的柏兒過好日子！
    這樣想著，張氏打開了自己藏錢的小盒子，準備花錢買產業了。
    可盒子一打開，張氏隻覺得腦子“嗡”的一聲，整個人都差點暈過去：她的錢呢？！怎麽都不見了？！
    首飾、銀票、積攢起來的銀子……全都沒有了！
    她直挺挺的就摔倒在地上，暈了。
    錢當然是苗長安拿走的，教訓了晏秀才父子，它也沒忘記張氏。
    還別說，晏蔓猜的挺對，張氏的私房，還真是頗為豐厚。
    光是那套首飾，就值三百兩銀子！剩下的銀票和零碎銀子加在一起，居然也有一百三十多兩！
    晏蔓費盡心力從張氏那裏討來的的嫁妝，加在一起，頂天也就十兩銀子而已。其中最值錢的那套銀首飾，還是她說了之後要幫襯弟弟才給加上的。
    張氏的心，可當真是偏的沒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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