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積雲還未散去，青河柑橘的清香已縈繞在縣委家屬樓下。秦風將最後五箱柑橘碼進帕薩特後備箱，塑料筐與備胎碰撞發出悶響。司機老張叼著半截油條擺手："秦鎮長別忙活了，王書記最煩人拍馬屁—上回交通局老劉塞了兩條煙，愣是被他扔到信訪辦窗口！"
    "這是給省廳領導準備的特產。"秦風笑道。
    七點零五分，單元樓防盜門"哢嗒"響動。王占峰拎著保溫杯踱步而出，藏藍夾克熨得筆挺，唯有領口些許毛邊泄露了這是穿了五年的舊衣。孫毅抱著公文包緊隨其後，金絲眼鏡後的目光在柑橘箱上稍作停留："書記，天氣預報說省城午後有雷陣雨。"
    "小秦啊，這是要把我車軲轆壓癟啊？"王占峰渾厚的嗓音從樓道裏傳來。縣委書記今天穿了件深灰色夾克，袖口還沾著昨夜批閱文件時蹭上的墨水。秘書孫毅小跑著跟在後麵，公文包拉鏈上掛著的鑰匙串叮當作響。
    秦風剛要解釋，王占峰已經掀開後備箱："省廳那幫老爺整天喊著基層送土產，真送上門又該嫌包裝寒酸。"
    車子駛上高速時，車載收音機正播著早間新聞。王占峰摘下老花鏡擦拭："文旅廳項目審批處處長王敏是南江大學社會學的畢業的，最煩人提"商業開發"四個字。你待會別光說遊客中心規劃，多講講文物保護方案。"他擰開保溫杯，枸杞隨顛簸上下浮沉，"去年臨縣報項目，她問鎮長三個問題：帶多少就業？留多少年輕人？傳多少非遺？"保溫杯蓋上的茶漬在陽光下泛著油光。
    "明白，方案裏專門列了數字化存檔和生態隔離帶......"
    "千萬別紙上談兵！"後視鏡裏映出書記擰起的眉頭，"去年青石鎮搞古村落開發，省裏專家去看了一圈，說他們用樹脂塗料刷老牆，氣得當場要吊銷資質。你們那個茶馬古道，動工前必須請省考古所駐場指導。"
    秦風握緊膝頭的檔案袋，牛皮紙封麵上還留著昨夜反複修改的折痕。車輪碾過減速帶的震動順著脊椎往上爬，他忽然想起第一次見林妙雪父親時的場景—那位省長大人也是這樣，總能在看似圓滿的計劃裏挑出最關鍵的死穴。
    省文旅廳的青銅門把手上凝著晨露。王占峰在台階前頓了頓，從孫毅手裏接過青河柑橘樣品箱："你在這兒候著。"他食指在箱角"特供"字樣上摩挲兩下，轉身時皮鞋跟在大理石上敲出利落脆響。
    項目審批處的走廊飄著茶香。王敏辦公室門虛掩著，透出《步步驚心》的台詞聲。秦風瞥見電腦屏幕上的宮鬥畫麵一閃而滅，三十出頭的女處長已換上職業微笑："王書記稀客，上回見您還是全省文旅扶貧會。"
    "這是我們羊鎮副鎮長秦風。"王占峰將規劃書推過紅木辦公桌，指節在"就業崗位統計表"上叩了叩，"年輕人帶著鄉親們搞的鄉村振興樣板。"
    "年輕人有想法是好事。"女處長摩挲著方案扉頁，"不過三級文物保護區搞旅遊開發，全國都沒有先例。"她指甲染著淡紫色，在"遊客體驗中心"幾個字上敲了敲，"上周剛開過會，趙副廳長特別強調要嚴控商業元素。"
    王敏的指甲片劃過效果圖："三級文物保護區蓋遊客中心？"她端起骨瓷杯抿了口，杯沿印著淡淡唇紋，"陳廳長去年在全省文旅會上發過火—誰敢碰保護紅線，他就摘誰帽子。"
    "服務中心建在緩衝區外沿。"秦風翻開省考古所批文，紙頁間夾著泛黃的老照片，"您看這個沉降式設計，地基比遺跡層低六米，采用樁基避讓技術......"
    "省博新館擴建被卡了八個月！"王敏突然打斷，蔻丹紅指甲戳在效果圖上，"就因為往緩衝區多探了二十公分。"她腕間的手表折射出冷光，"更別說你們要動青龍橋。"
    王占峰輕咳一聲，指尖拂過就業數據表："聽說文旅廳今年要打造三個鄉村振興示範點？"他狀似無意地翻開教育配套方案，"青河計劃聯合職高培養五十名古建修複技工......"
    "王書記您這是給我出難題啊。"王敏笑著打斷，"這樣吧，材料先放我這，等下周廳務會......"王敏的睫毛顫了顫，目光掃過桌角省實驗小學招生簡章。她合上規劃書時，秦風看見文件堆裏露出的省城重點小學的招生簡章。
    "行，那晚上一起吃個飯，六點省招待所。"王書記說的時候，秦風看到王敏點頭。
    從旅遊廳出來"秦風，下午你自由活動，我有點事，晚上早點到君悅酒店"王書記叮囑道。
    秦風拎著果籃站在省委家屬院崗亭前。秦風在登記簿簽完名，衛兵對著內線電話念出"林省長家訪客"時，語氣突然恭敬。周雅係著碎花圍裙來開門，圍裙兜裏還揣著把芹菜。
    "妙雪昨晚才說你要來，這孩子......"話說到一半，客廳傳來瓷器輕碰的脆響。林振邦端著青花蓋碗從書房踱出來，茶香混著墨香在空氣裏漫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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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風剛要起身，省長已經擺擺手："不用拘禮，當年我在公社當文書，見到縣農業局長都打哆嗦。"他說著從茶幾抽屜摸出老花鏡，"方案帶了嗎？"
    翻到資金籌措方案時，林振邦的眉毛突然挑了挑："社會資本占股49？這個秋雨燕......"他摘下眼鏡盯著秦風，"天美在臨江的那個康養項目的用地手續...好像還沒走完公示期？"
    "他們這次是純財務投資，運營權在鎮屬企業......"
    "合同找省律協的專家看過沒？"省長突然轉向正在沏茶的孫秘書，"小孫，明天把天美近三年涉訴案卷調出來。"轉頭又對秦風說："政商關係就像走鋼絲，你以為扶穩了欄杆，其實腳下隨時可能塌方。"
    林振邦的鋼筆在效果圖上勾畫："這個仿古集市，要和現代商業區做軟隔離。"他突然指著排汙係統，"地下管網要預留三十年擴容空間。"
    孫凱斟茶時，秦風注意到他腕間的表與孫毅同款。"小孫，這是秦風，妙雪男朋友，你們年輕人有共同語言，以後多聯係。"林振邦摘下眼鏡說道。孫凱掃過秦風的手機，打開通訊錄時“無意”露出幾個廳官的號碼。
    周雅端來糖醋排骨時，話題終於轉到家常。林振邦破例喝了半盅黃酒，臨別時拍著秦風肩膀說："下個月省裏要開鄉村振興現場會，青河縣要是能把方案落實......"後半句隨著夜風飄進桂花樹影裏。
    "走，嚐嚐你阿姨做的糖醋排骨，她天沒亮就去市場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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