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6章 林妙雪懷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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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江省發改委的家屬宿舍樓沐浴在傍晚溫煦的餘暉中,房間不大,陳設簡樸而整潔。空氣中還殘留著淡淡的消毒水氣味,那是周雅下午特意來打掃時留下的痕跡。林妙雪斜靠在沙發上,蓋著一條柔軟的薄毯,手裏捧著一杯溫水,臉上帶著淺淺的倦意和未散盡的幸福紅暈。秦風坐在沙發邊的矮凳上,手機屏幕微亮的光映著他眼中跳動的暖色。
看著妻子沉靜美好的側顏,一種強烈的、想要與遠在青河的親人共享這份巨大喜悅的衝動,如同溫泉般在秦風心底汩汩湧動。他骨子裏流淌的鄉土情懷,那份融入血脈的對父母的至孝,在這一刻被初為人父的激蕩無限放大。他輕輕捏了捏林妙雪的手指,低聲征詢:“給爸媽打個電話?讓他們也高興高興?”
林妙雪溫順地點頭,嘴角含著鼓勵的微笑:“嗯,打吧,爸媽肯定高興壞了。”
秦風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這滿室的溫暖都吸入肺腑,指尖點開了手機上那個標注著“老家”的號碼。
青河縣城。
傍晚的炊煙混著飯菜香氣在低矮的瓦房間嫋嫋升騰。秦家小院的老式轉盤電話機,突兀地響起一陣尖銳而急促的鈴聲。
秦戰正坐在老槐樹下的小石桌旁,借著夕陽殘光看報。鈴聲打破黃昏的寧靜,他放下報紙,布滿褶皺的手掌沉穩地拿起那冰涼的塑料聽筒。
“喂?”秦戰的聲音帶著慣常的平和。
“爸!”聽筒裏傳來的,是兒子秦風那極力壓抑、卻依舊被喜悅衝擊得變了調的熟悉嗓音。
秦戰心頭一緊,幾乎是下意識地坐直了身體。這聲音……如此亢奮卻又異樣,絕不尋常!
“怎麽了?”秦戰的聲音沉了幾分,眉宇間掠過一絲父親特有的關切與警覺。
“爸!媽在邊上嗎?”秦風的聲音急切,帶著掩飾不住的笑意,“叫她一塊兒聽!天大的喜事!”
秦戰立刻意識到事不尋常,朝著廚房方向揚聲喊了一句:“芳啊!快出來!小風的電話!”
正在廚房裏忙碌晚飯、哼著不成調小曲的陳芳,聞聲心頭一跳,慌忙在圍裙上擦了擦濕漉漉的手,急匆匆小跑出來,臉上帶著一絲疑惑和不安:“老秦?出什麽事了?小風怎麽了?”
秦戰沒說話,隻是默默把聽筒往妻子那邊遞了遞。
陳芳一把接過電話,手還有些微顫,聲音帶著母親本能的緊張:“小風?兒子?是你嗎?你好不好?……”
“媽!我很好!好得不得了!”秦風的聲音在聽筒那頭炸開,喜悅像衝破閘門的洪水,“媽!爸!妙雪……妙雪她懷孕了!我們有孩子了!”
“……”電話那頭死一般寂靜了幾秒鍾。陳芳的呼吸仿佛瞬間停滯,握著聽筒的手猛地收緊,指關節捏得發白。她張了張嘴,卻像是被什麽東西堵住了喉嚨,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下一秒,洶湧的淚水毫無預兆地奪眶而出,如同決堤的江河,順著她布滿歲月痕跡的臉頰滾落,瞬間打濕了胸前粗糙的圍裙。
“真……真的?”她終於發出了聲音,哽咽的、顫抖的、幾乎不成調的音節,帶著巨大的不敢置信和無邊狂喜。
“真的!媽!千真萬確!剛去醫院做的檢查確認的!”秦風在電話那頭用力肯定,聲音清晰地傳來。
“哎喲!我的老天爺啊!”陳芳猛地爆發出激動的大哭,哭聲中充滿了巨大的、毫無保留的歡欣和解脫!她把聽筒塞回給同樣眼眶通紅、嘴角卻因極力克製而不斷抽搐的秦戰手裏,自己扶著旁邊的門框,又哭又笑,肩膀劇烈地聳動著。
“秦戰!聽見沒!我們有孫子孫女了!小風要有孩子了!”她拍打著丈夫的胳膊,語無倫次地叫著。
秦戰接過聽筒,緊緊貼著耳朵,仿佛想透過這冰冷的金屬捕捉兒子聲音裏的溫度。這個素來沉穩如山、情緒極少外露的老教師,此刻喉嚨也劇烈地滾動了幾下,眼角不受控製地濕潤了,他用力眨了幾下眼睛,才將那股洶湧的酸澀壓下去。再開口時,聲音帶著一種曆經滄桑後難以抑製的沙啞和深沉:
“好……太好了……小風,好好照顧妙雪!當爸爸了,肩膀上的擔子更重了!”他頓了頓,聲音帶著一種堅毅的力量,“家裏……你放心!我和你媽……都……都好!”萬語千言,最終凝成這最樸素的期許和最堅實的後盾。
電話掛斷許久,秦家老屋的燈光才重新亮起。飯桌上簡單的飯菜早已涼透,卻無人顧得上動筷子。
陳芳的心像被煮沸的開水,根本無法平靜。激動過後,一種刻入骨髓的母親本能讓她的腳步怎麽也停不下來。她像一陣風似的衝進裏屋,翻箱倒櫃,嘴裏不停地念叨:“雞蛋!對!咱家那幾隻蘆花雞剛下的蛋最新鮮!還有……還有房梁上掛著的那塊老臘肉!小風說雪丫頭愛吃!對了!後院地裏剛冒頭的小青菜,嫩得掐出水……都要帶著!”一個半舊的竹筐很快就被她翻騰出來的東西塞得冒了尖。
她忙得團團轉,突然想起什麽,眼睛一亮:“不行,我這心啊,放不下!老頭子,快,給我訂票!後天就過去!雪丫頭肯定得好好補補!頭幾個月最要緊……”
她的話被剛走進裏屋的秦戰打斷。
“芳。”秦戰的聲音沉穩,按住妻子忙碌得有些發顫的手,“剛在電話裏,小風特意提了。”他看著妻子寫滿急切的臉,溫聲解釋,“他說省城的條件很好,妙雪的單位領導、林書記他們都很關照,各方麵資源都比我們這兒強。林書記夫人周雅親自在照應。妙雪也需要靜養,咱們過去,人生地不熟,地方又小,反倒可能給她添亂,也未必真能幫上太大的忙。”
陳芳的熱情像被潑了一瓢冷水,臉上的急切凝固了,化作一種落寞和深深的擔憂:“可是……我這心裏不踏實啊……外麵照顧得再好,哪有自己親媽仔細……”
秦戰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小風說的是有道理的。我們過去,萬一水土不服,或者不適應城裏的生活習慣,讓妙雪反倒操心,不是本末倒置嗎?況且,”他看了看那筐東西,“心意到了就好,東西……郵寄過去吧。我們在這邊穩住,讓他們小兩口安心,就是最大的支持。”
他拿起角落裏那個用了很多年、外殼磨損的舊熱水瓶,一邊往搪瓷杯裏倒水,一邊低聲說,更像是說給自己聽:“做父母的,心裏這根弦繃太緊,孩子飛不遠,心裏也累。”
陳芳沉默了幾秒,看著丈夫沉穩的樣子,心裏的焦躁慢慢平息了些,可那雙布滿老繭的手依舊無意識地撚著竹筐邊緣。“那……那就聽你的,先不去。不過,”她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眼神重新亮起來,“這雞蛋青菜臘肉,現在就得趕緊收拾好,明早找便車捎去!不能耽擱!”她又一頭紮進了“打包”事業裏,隻是那背影裏,少了份慌亂,多了股綿長堅韌的關切。
夜色深沉如墨,月光如洗,透過窗欞在老屋的泥土地上投下斑駁的清輝。
秦戰獨自一人坐在燈下。桌上攤開著那本深藍色硬紙封皮的舊相冊。昏黃的燈光映著他布滿皺紋、卻神情溫和的臉。他粗糙的手指,帶著近乎虔誠的輕柔,在一頁泛黃的舊照片上緩慢地、一遍遍地摩挲著。
照片上,是當年風華正茂的兒子,華清大學校門前穿著舊t恤,眼神明亮清澈,笑容帶著意氣風發的神采。秦戰的指腹停在那張年輕朝氣的臉上,許久,發出一聲悠長的、滿是歲月痕跡的低歎。
“小風啊……轉眼間……你也要當爹了……”他低聲自語,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時光的河流,望見了那正悄然降臨的小小血脈,“這條路啊,從一個人走,到帶著妻兒走……不容易……也更踏實了……”
他拿起照片旁那枚早已磨去棱角的銅鑰匙——那是當年送兒子遠行上大學時,秦戰親手交給他的家中舊屋門鑰匙。指尖輕輕摩挲著冰涼的金屬,秦戰的眼中閃爍著複雜而溫潤的光。他的目光再次落在照片上,落在秦風那雙清澈的眼眸裏,嘴角的弧度越發柔和,帶著父親最深沉、最無言的期許與祝福。
牆上的掛鍾滴答走動,月光悄然偏移。
在隔壁房間,月光如水銀般流淌在一架老舊但油光鋥亮的縫紉機台上。陳芳沒有開大燈,隻點了一盞低瓦的小台燈。暖黃色的燈光聚焦在她手下的一方小小天地裏。她鼻梁上架著老花鏡,低著頭,神情專注得近乎神聖。粗糙卻靈巧的手,拈著柔軟的細棉布和亮色的絲線,在縫紉機規律而細密的“噠噠噠”聲中,小心地縫製著。
那不是尋常的衣物——從輪廓依稀可辨,是一件玲瓏小巧的嬰兒連體衣,衣襟前已經繡上了兩隻憨態可掬的、滾圓的小老虎圖案取虎年好意頭)。細密勻稱的針腳,在柔軟的棉布上延伸,布頭邊緣被仔細地鎖住毛邊。小衣旁,還有兩頂同樣精致的小軟帽,一藍一粉,剛剛縫合了帽頂。
整個房間極其安靜,隻有縫紉機的低唱。陳芳的眉頭因專注而微微擰著,眼角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出深深的皺紋,可那眼神卻異常明亮,充滿了溫柔而堅韌的光彩。每一針每一線都走得無比認真,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她對遠方那尚未謀麵的小孫子女)沉甸甸的愛意、無以言表的牽掛和殷殷的期盼。
“噠噠噠……噠噠噠……”
細密綿長的聲響,穿透老屋薄薄的牆壁,輕輕敲打在深夜的寂靜裏,如同最柔軟的歌謠,飽蘸著一個普通農婦心底最樸實、最溫暖的情感,乘著清冷的月光,溫柔地飄向遠方的城市,落在另一間亮著溫暖燈火、同樣承載著新生命希望的窗欞前。窗內,新晉父母的年輕人相擁而眠;窗外,月光千裏同輝,無言地將隔代的深情緊緊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