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2章 楊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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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秋的夜,寒意已濃。龍須溝改造區褪去了白日的喧囂,青石板鋪就的巷弄在月光和路燈的交織下,泛著溫潤的光澤。白牆黛瓦的民居錯落有致,簷角掛著紅燈籠,在夜風中輕輕搖曳,投下溫暖的光暈。牆角新栽的桂花樹散發著幽香,與空氣中若有若無的飯菜香、孩童嬉鬧的餘音混合,釀成一種獨屬於市井巷陌的安寧與煙火氣。
    秦風沒有帶秘書,也沒有通知任何人。他獨自一人,穿著半舊的深色夾克,腳步輕緩地走在熟悉的巷子裏。腳下是平整的青石板,不再是當年暴雨後泥濘不堪、汙水橫流的爛泥路;耳邊是鄰裏間隱約的談笑聲和電視節目的聲響,不再是當年因拆遷、改造而起的爭吵與哭鬧。他走過新修的社區活動中心,裏麵燈火通明,傳來老人們下棋的落子聲和合唱團排練的歌聲;走過那棵被精心保留、如今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樹下幾個孩子正借著燈光追逐嬉戲;走過曾經是低窪棚戶區、如今已變成精致小花園的角落,花香在夜色中浮動。
    他的目光掠過每一扇亮著燈的窗戶,每一處熟悉的轉角,仿佛在無聲地丈量著這片土地重生的肌理,感受著那份來之不易的、浸透著汗水與溫情的平靜。
    “秦……秦書記?”
    一個帶著驚訝和不確定的蒼老聲音在身後響起。
    秦風停步,轉身。昏黃的路燈下,站著一位頭發花白、穿著厚實棉襖的老太太,手裏拎著一個竹編的菜籃子,裏麵裝著幾顆水靈靈的青菜。正是張大娘。
    “張大娘。”秦風臉上露出溫和的笑容,快步迎上去,“這麽晚了,還去買菜?”
    “哎喲!真是您啊秦書記!”張大娘看清來人,臉上瞬間綻開驚喜的笑容,皺紋都舒展開來,“不是買菜,是去活動中心排練回來!我們老年合唱團,下個月要去區裏比賽呢!”她語氣裏帶著自豪,隨即又有些局促地看了看秦風身後,“您……您一個人?這麽晚怎麽到我們這來了?”
    “隨便走走,看看大家。”秦風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留戀,“看看咱們龍須溝的新模樣。”
    “新模樣!可新了!”張大娘激動起來,放下菜籃子,指著周圍,“您看!這路!這燈!這房子!還有這花園!以前哪敢想啊!下雨天出門兩腳泥,屋裏頭還漏雨!現在多好!多亮堂!多幹淨!”
    她說著,眼眶微微泛紅:“秦書記,多虧了您啊!要不是您……”
    “大娘,別這麽說。”秦風打斷她,語氣真誠,“是黨和政府的政策好,是大家夥兒一起努力的結果。”
    “對對對!政策好!您也好!”張大娘抹了抹眼角,忽然想起什麽,一把拉住秦風的胳膊,“秦書記!您來得正好!家裏楊梅酒釀好了!上回您來抗洪搶險,水退了都沒顧上喝一口!今天說什麽也得嚐嚐!走!去我家!”
    張大娘的家就在巷子深處。推開門,一股溫暖的氣息撲麵而來。小小的客廳收拾得幹淨整潔,牆上掛著孫子畫的畫,窗台上擺著幾盆綠植,生機勃勃。電視機裏正放著戲曲頻道,聲音調得很小。
    “老頭子!快看誰來了!”張大娘衝著裏屋喊。
    張大爺聞聲出來,看到秦風,也是一愣,隨即滿臉堆笑:“哎呀!秦書記!稀客稀客!快坐快坐!”
    “大爺,打擾了。”秦風笑著坐下。
    “不打擾不打擾!高興還來不及!”張大爺搓著手,有些手足無措。
    張大娘已經風風火火地進了廚房,不一會兒,端出一個粗陶壇子和兩個小瓷碗。她小心翼翼地拍開壇口的泥封,一股濃鬱醇厚、帶著酸甜果香的酒氣瞬間彌漫開來。
    “秦書記,您嚐嚐!這是今年新下的楊梅,我挑的最大的、最紅的!用老冰糖泡的!足足三個月了!”張大娘一邊倒酒,一邊絮叨著,“您不知道,那年發大水,水都漫到灶台了!要不是您帶著人把我和老頭子背出來,又幫我們搶出這點家當……哪還有這壇子酒啊!”
    琥珀色的酒液在瓷碗裏輕輕蕩漾,映著溫暖的燈光。秦風端起碗,酒香沁人心脾。
    “大娘,大爺,我敬你們。”秦風端起碗,聲音低沉而真摯,“敬咱們龍須溝的新生活!”
    “敬秦書記!”老兩口也連忙端起碗。
    三人輕輕碰碗。
    酒入口,酸甜交織,帶著楊梅特有的清香,滑過喉嚨,留下一股溫熱的暖流,直抵心田。
    “好酒!”秦風由衷讚歎。
    “嘿嘿,您喜歡就好!”張大娘笑得合不攏嘴,“秦書記,您不知道,現在日子好了,心裏頭舒坦!兒子兒媳在城裏上班,孫子在咱們社區新幼兒園,可好了!我和老頭子,沒事去活動中心唱唱歌,下下棋,幫社區做點事……這日子,以前做夢都不敢想!”
    張大爺也點頭附和:“是啊是啊!以前這龍須溝,又髒又亂又破,誰瞧得起?現在可不一樣了!幹淨!漂亮!連房價都漲了!走出去,腰杆都直了!”
    老兩口你一言我一語,說著社區的新變化,說著鄰裏的和睦,說著孫子的趣事,臉上洋溢著發自內心的滿足和幸福。昏黃的燈光下,那飽經風霜的臉龐上,每一道皺紋裏都仿佛盛滿了笑意。
    酒過三巡,話也多了起來。
    張大娘看著秦風,眼神裏帶著一絲不舍和探詢:“秦書記,聽說……您要走了?”
    秦風端著酒碗的手微微一頓,隨即坦然地點點頭:“嗯,組織上有新的安排。”
    客廳裏安靜了一瞬。電視裏咿咿呀呀的唱腔顯得格外清晰。
    張大爺歎了口氣:“唉……舍不得啊!您可是咱們龍須溝的大恩人!”
    “大爺,大娘,”秦風放下酒碗,聲音溫和而堅定,“龍須溝能有今天,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是咱們社區幹部、是像您二位這樣支持改造的居民、是無數建設者共同努力的結果。我走了,但龍須溝會越來越好!社區有自治組織,有網格員,有‘共享幫幫團’,大家夥兒一起努力,這日子隻會更紅火!”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這溫馨的小屋:“您看,這路修通了,燈點亮了,房子結實了,人心也暖了。這就夠了。我走到哪裏,都會記得龍須溝的燈火,記得您這碗楊梅酒。”
    張大娘的眼圈又紅了,她用力點點頭:“秦書記,您放心!我們一定把日子過好!把咱們龍須溝維護好!讓您不管走到哪兒,想起來都放心!”
    她起身,又給秦風的碗裏添滿酒:“秦書記,再喝一碗!就當……就當是咱們龍須溝的父老鄉親,給您餞行!”
    夜深了。
    秦風婉拒了老兩口再送,獨自走出小巷。
    巷口,他停住腳步,回望這片在夜色中靜謐安詳的街區。一盞盞紅燈籠在屋簷下輕輕搖曳,連成一片溫暖的光河,流淌在青石板路上,也流淌在秦風的心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