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標準的軍禮，像一座無形的橋梁，跨越了新舊兩個時代的鴻溝。
    陳忠的身軀依舊筆挺，但那股緊繃的，如同困獸般的戒備，終於鬆懈了下來。
    他身後的士兵們，看著那名腹部還在冒著白色泡沫的戰友，被兩名修羅醫療兵用便攜式擔架小心翼翼地抬走，眼神裏的敵意，也變成了混雜著震驚與感激的複雜情緒。
    他們看向修羅特戰旅的眼神，就像在看一群從天而降的未來戰士。
    那些通體漆黑，線條流暢的“炎犀”步戰車，靜靜地停在不遠處，像蟄伏的鋼鐵巨獸。它們車體上那些細微的劃痕，非但沒有減損其威懾力，反而增添了一種身經百戰的冷酷。
    一名老兵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懷裏那把擦得鋥亮的95式自動步槍，再看看那些修羅士兵手中造型奇特的電磁武器，喉結滾動了一下，最終隻是沉默地低下了頭。
    這種對比，太過殘忍。
    林焱的麵甲已經重新合上，隻留下一道幽藍色的目鏡，讓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這裏不安全。”
    “收攏你的部隊，到我們的車隊裏來。”
    他的聲音通過擴音器傳出，沒有溫度，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陳忠沒有猶豫。
    “全體都有！”
    “整理裝備，準備轉移！”
    他沙啞的吼聲，讓這群幸存的士兵們，像被注入了新的靈魂，動作瞬間變得利落起來。
    五十二名幸存者，帶著他們破舊的武器，還有那些為數不多的物資，被迅速安置在幾輛“炎犀”步戰車的後部載員艙內。
    當厚重的艙門【哐】地一聲關閉，將外界的腐臭與死寂徹底隔絕時，許多士兵緊繃的神經，才第一次真正地放鬆下來。
    有的人靠在冰冷的艙壁上，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眼圈瞬間就紅了。
    指揮車內。
    陳忠坐在林焱對麵，他局促地將那把老舊的手槍放在桌上，雙手放在膝蓋上，像一個等待訓話的新兵。
    他打量著車內那些閃爍著幽光的戰術屏幕，每一塊屏幕上流動的數據流，都超出了他的認知範疇。
    “說一下你們的情況。”
    林焱的聲音，打斷了陳忠的思緒。
    “是。”
    陳忠坐直了身體。
    “華中戰區，第七十四獨立摩托化步兵旅，代理旅長，陳忠。”
    “兩個月前，我們旅接到戰區命令，放棄駐地，全員向華東戰區方向戰略轉移，與主力部隊匯合。”
    他的聲音，開始變得低沉。
    “我們的大部隊，連同其他幾個兄弟單位，總計超過三萬人，沿著京港澳高速前進。但在進入常沙地界後，我們遭到了伏擊。”
    林焱的目鏡，微微閃動了一下。
    陳忠的拳頭，不自覺地握緊了。
    “先是屍潮。”
    “鋪天蓋地的屍潮，從常沙市區裏湧出來，衝斷了高速公路。我們的車隊，被硬生生截停。”
    “我們依托車輛構築防線，打退了它們一次又一次的衝擊。雖然損失慘重，但建製還在。”
    他的臉上，露出一絲痛苦的神色。
    “就在我們準備清理道路，繼續突圍的時候，他們出現了。”
    “他們？”
    林焱問道。
    “另一夥人。”
    陳忠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一群戴著黑色麵罩的武裝分子。”
    “他們的武器很精良，不是我們熟悉的製式裝備，但也不是……你們這種。”
    他看了一眼林焱身上的外骨骼。
    “他們有人數優勢，而且對地形非常熟悉，就像常沙的幽靈。”
    “他們從我們想不到的任何地方，下水道，高樓，廢墟裏，對我們發動攻擊。”
    “他們的戰術很明確，就是分割，包圍，然後蠶食。”
    “用屍潮消耗我們的彈藥，然後用精準的火力，點殺我們的指揮官，重火力點。”
    “我們的指揮係統，在第一天就被打癱瘓了。旅長政委，都在戰鬥中犧牲了。”
    “整個大部隊，被他們像切香腸一樣，一塊一塊地切開，然後被屍潮淹沒。”
    陳忠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這個鐵打的漢子，聲音裏帶上了一絲無法抑製的顫抖。
    “我們旅，拚死才從包圍圈裏殺出來一個缺口，衝進了這座購物中心。”
    “三千人的滿編旅，衝出來的時候，隻剩下不到一百人。”
    “這兩個月，我們每天都在跟喪屍戰鬥，躲避那些武裝分子的搜捕。”
    “彈盡，糧絕。”
    “每一天，都有兄弟倒下。傷口感染，或者是在搜集物資的時候，再也沒能回來。”
    “我們以為，我們被世界遺忘了。”
    他抬起頭，看著林焱那幽藍色的麵甲。
    “直到今天，我們聽到了你們的動靜。”
    “我們發出的那段信號，其實……是最後的求救。”
    “也是遺言。”
    “如果等來的還是那些怪物，或者那些武裝分子，我們就準備拉響最後的手榴彈，跟他們同歸於盡。”
    整個指揮車內，陷入了一片沉默。
    隻有設備運行的微弱嗡鳴聲。
    李俊在頻道裏，也沉默了許久。
    良久，林焱才開口。
    他的聲音，似乎比之前多了一絲人情味。
    “陸總司令說過。”
    “每一個在末世中，依舊選擇為這個國家，為人民堅守死戰的部隊，都應該被尊重。”
    “他們的番號，不應該被遺忘在廢墟裏。”
    陳忠猛地抬起頭，嘴唇微微顫抖。
    林焱看著他，繼續說道。
    “現在，你有兩個選擇。”
    “第一，我們會為你們提供全套的‘裁決者’一代外骨骼，以及‘風暴’步槍，補充足夠的彈藥與給養。然後為你們清理出一條安全的通道，你們可以繼續執行之前的命令，前往東部戰區。”
    “第二。”
    林焱停頓了一下。
    “加入我們。”
    “我們會保留你們第七十四獨立旅的番號，將其作為一個特戰單位，重新整編。”
    “你們的榮耀，會在這裏，得到延續。”
    陳忠徹底愣住了。
    他想過無數種可能。被收編，被打散，甚至是被當成炮灰。
    他從未想過，對方會給出這樣的選擇。
    保留番號。
    對於一個軍人來說，這四個字，重於泰山。
    那是他們用鮮血與生命捍衛的，最後的尊嚴。
    他看著林焱，這個年輕得過分的指揮官，卻有著與年齡不符的格局與氣魄。
    陳忠的視線，緩緩轉向了載員艙的方向。
    他仿佛能看到，自己那些兄弟們，或疲憊，或茫然，或重傷的臉。
    他們已經在地獄裏，掙紮了太久。
    他們需要的，不是一次前途未卜的獨行，而是一個可以依靠的，強大的，嶄新的集體。
    一個能讓他們重新燃起希望的歸宿。
    陳忠緩緩站起身。
    他沒有再說話。
    隻是再一次，朝著林焱，敬了一個軍禮。
    一個比之前，更加鄭重，更加用力的軍禮。
    “第七十四獨立旅代理旅長，陳忠。”
    “請求，歸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