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中央指揮塔頂層，陽光穿過巨大的落地窗，將室內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層溫暖的金色。
    與北方的狂風暴雨相比，這裏是另一個世界。
    辦公室內，一縷淡雅的茶香，正從一個精致的紫砂壺中嫋嫋升起，與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消毒水味道，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平衡。
    陸沉淵坐在舒適的沙發上，手中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清茶，動作不疾不徐。
    他的對麵，坐著一個身穿黑色作戰服，臉上戴著一副冰冷骷髏麵罩的男人。
    灰燼。
    黑色守望的大隊長。
    他就像一座沉默的雕塑，與窗外的明媚陽光格格不入，周身都散發著生人勿近的陰冷。
    蘇明月身姿筆挺，邁著無聲的步伐，將一杯新泡好的茶，輕輕放在了灰燼麵前的茶幾上。
    茶杯與桌麵接觸，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嚐嚐。”
    陸沉淵的聲音溫和，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明月的手藝，比以前更好了。”
    灰燼沒有動，透過麵罩的兩個黑洞，他注視著那杯清澈的茶湯，沉默不語。
    “幽靈的那封信，他收到了。”陸沉淵又說。
    灰燼的身體，終於有了一絲微不可察的動作。
    “總司令。”
    他的聲音，像是從深淵中傳來，幹澀，沙啞，不帶任何感情。
    “您不該這麽做。”
    “那會動搖他的意誌。”
    陸沉淵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膝上。
    他沒有反駁，隻是平靜地問。
    “你覺得，幽靈做錯了嗎？”
    灰燼再次沉默。
    這個問題，他無法回答。
    從黑色守望的紀律來看，幽靈違背了最高指示，這是不容置喙的錯誤。
    但從另一個角度，幽靈保護了總司令的父母，保護了那個被總司令稱為“家”的地方。
    “你們……”
    陸沉淵緩緩開口，他的聲音裏帶著一種悠長的歎息。
    “為了殺戮而生，為了戰鬥而死。”
    “你們沒有姓名，隻有代號。”
    “你們是兵器，是影子，是黑暗中，最鋒利的那把刀。”
    他停頓了一下，看著灰燼。
    “我就像陽光下的樹葉，盡情地舒展，享受著一切。”
    “而你們，就是深埋在地底的根。”
    “默默地汲取，默默地支撐，將所有的危險與汙穢，都擋在黑暗的泥土裏，隻為我而活。”
    灰燼身體繃緊。
    這些話，他從未聽過。
    也從未想過。
    “我父親的選擇，我理解。”
    “他是一個軍人，一個司令，他屬於那座城市，屬於他身後的千萬軍民。”
    “我很欣慰，幽靈在那一刻，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陸沉淵的嘴角，牽起一抹弧度。
    “那意味著，他不再是一具，隻知道絕對服從的人形兵器。”
    “他有了自己的判斷，有了想要守護的東西。”
    “那不是軟弱，灰燼。”
    “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陸沉淵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下方那座生機勃勃的龐大城市。
    無數車輛在寬闊的街道上穿行，遠處的工廠煙囪冒著白色的蒸汽，合金城牆在陽光下反射著刺眼的光芒。
    “我希望，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他的聲音，通過玻璃的反射，清晰地傳到灰燼耳中。
    “你們每一個人，都能擁有自己的姓名。”
    “能擁有一個妻子，幾個可愛的孩子。”
    “你們可以爭論晚飯吃什麽，可以為孩子的學業頭疼，可以在午後的陽光下，安穩地睡一個好覺。”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隻為了我一個人而活。”
    灰燼猛地抬頭。
    他透過麵罩，死死地盯著陸沉淵的背影。
    麵罩之下，那雙常年古井無波的眼睛裏，掀起了滔天巨浪。
    姓名。
    妻子。
    子女。
    這些詞匯，對於他們這些在黑暗中行走的人來說，是那麽的遙遠，那麽的陌生，甚至是一種奢望。
    他們是根。
    根，是不需要這些東西的。
    “我建立秩序，我發展科技，我發動戰爭，不是為了建立一個屬於我自己的，冰冷的鋼鐵帝國。”
    陸沉淵轉過身，重新看向灰燼，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每一個字都像是重錘，狠狠砸在灰燼的心上。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創造一個，再也不需要‘黑色守望’的世界！”
    “一個你們可以脫下這身盔甲，摘下這副麵具，像一個普通人一樣，活在陽光下的世界！”
    “灰燼，這才是我們為之奮戰的終極意義！”
    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隻有那杯茶的熱氣，還在緩緩升騰。
    許久。
    灰燼緩緩地，單膝跪地。
    他低下那顆除了陸沉淵之外從未對任何人低下的頭顱，用一種近乎宣誓的，嘶啞卻無比鄭重的聲音說道。
    “黑色守望……”
    “願為您，開創那個世界。”
    陸沉淵走過去，將他扶起。
    “去吧。”
    “告訴所有的兄弟們，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是。”
    灰燼站起身，這一次，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對著陸沉淵，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他轉身，大步離開了辦公室。
    他的背影，依舊冷硬如鐵。
    但在那身黑色作戰服之下，某些被冰封了太久的東西，正在悄然融化。
    辦公室裏，又恢複了安靜。
    隻剩下陸沉淵與蘇明月兩人。
    陸沉淵重新坐回沙發，端起那杯已經有些涼了的茶，一飲而盡。
    他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風，好像停了。”
    他看著窗外，輕聲說。
    蘇明月立刻上前，為他續上熱茶，聲音一如既往的冷靜高效。
    “是的，總司令。”
    “氣象部門說，未來一周，江城都是晴天。”
    陸沉淵卻沒有看她，而是端起新的茶杯，放在鼻尖輕輕嗅了一下。
    他忽然笑了。
    那笑容裏，沒有了剛才麵對灰燼時的磅礴氣勢，反而帶著一絲玩味。
    “白天的茶，香氣總是浮在表麵。”
    他看著蘇明月，那雙深邃的眼睛裏，仿佛有星光在閃爍。
    “不好喝。”
    蘇明月愣了一下。
    她那張常年保持著絕對冷靜的俏臉上，第一次，出現了一絲細微的，名為“不知所措”的表情。
    陸沉淵嘴角的弧度，更加明顯。
    他放下茶杯，聲音壓低了幾分，帶著一種奇異的磁性。
    “我覺得，晚上的茶，或許會比較好喝。”
    蘇明月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一股熱流，猛地從心底湧起，瞬間衝上了臉頰。
    一抹無法掩飾的緋紅，從她白皙修長的脖頸，迅速蔓延到了耳根。
    她下意識地，避開了陸沉淵那灼人的視線。
    過了好幾秒。
    才有一個比蚊子哼哼大不了多少的聲音，從她唇邊輕輕溢出。
    “……是，總司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