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土高原的風，帶著一種亙古不變的，粗糲的質感。
    兩百台【幽魂】全地形突擊車，節肢般的履帶在崎嶇的地麵上起伏，如履平地。它們卷起的煙塵，像一條追逐著車隊的，黃色的巨龍。
    為首的指揮車內，光線昏暗，隻有各種戰術屏幕閃爍著幽藍的冷光。
    灰燼端坐在指揮官席位上，他的【守望者Ⅱ型】動力裝甲與座椅融為一體，仿佛他生來就屬於這裏。
    一道全息投影，在他麵前無聲亮起。
    林影那籠罩在陰影中的輪廓浮現出來。
    “數據已全部同步。”
    林影的聲音，依舊像是沒有溫度的金屬。
    “西線所有已知敵對據點，兵力部署，火力範圍，都在你的戰術地圖上。”
    灰燼沒有說話，隻是伸出覆蓋著裝甲的手指，在全息地圖上輕輕一點。
    三個血紅色的骷髏圖標，被瞬間放大。
    “地獄犬，夢魘，幽鬼。”
    灰燼念出了這三個名字，像是在陳述三個既定的死亡目標。
    “這三個要塞的防禦工事，超出了常規武器的打擊範疇。”
    林影的語氣裏，多了一絲凝重。
    “我的幽靈師可以滲透，可以破壞，但無法正麵攻克。”
    “你的任務不是攻克。”
    灰燼打斷了他。
    “是提供坐標。”
    林影沉默了。
    他明白灰燼的意思。黑色守望的字典裏，沒有“無法攻克”這個詞。
    灰燼的手指，在地圖上那片廣袤的，被標記為“未知”與“危險”的區域緩緩劃過。
    “西部戰區，那些失聯的弟兄。”
    “有線索嗎？”
    林影的輪廓，似乎又黯淡了幾分。
    “沒有。”
    “沒有任何主動發出的信號，沒有任何求援信息。”
    “過去一個月，我派出了三支最精銳的滲透小隊，試圖尋找他們的蹤跡，全部失聯。”
    “從戰術層麵分析，麵對數倍於己的，裝備精良的入侵者，在失去後方支援的情況下，他們……”
    林影沒有說完，但結論不言而喻。
    指揮車內，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隻有【幽魂】突擊車碾過碎石的，沉悶的轟鳴。
    “不。”
    灰燼的聲音，斬釘截鐵。
    “他們還在。”
    林影的投影，微微一滯。
    灰燼的手指，在地圖上圈出了幾個不起眼的，被標注為“後勤節點”的區域。
    “你提交的數據裏，這幾個敵方補給站，在過去兩個月內，有三次小規模的物資失竊記錄。”
    “失竊的不是彈藥，不是武器。”
    “是高濃縮營養劑，水淨化片，還有醫療用品。”
    “還有，敵人的通訊網絡，每隔72小時，就會出現一次持續0.3秒的，無法追蹤來源的信號幹擾。”
    林影那模糊的身影，猛地繃緊了。
    這些細節，他當然注意到了。但在龐大的數據流中，這些微不足道的異常，很容易被歸結為設備故障。
    “一支全軍覆沒的部隊，不需要這些東西。”
    灰燼繼續說道。
    “他們藏起來了。”
    “藏在一個我們找不到，敵人也找不到的地方。”
    “他們主動切斷了與外界的所有聯係，像一群幽靈，在敵人的心髒地帶，安靜地蟄伏著，等待著。”
    灰燼的結論，冰冷而清晰，瞬間剖開了整個西部戰區的迷霧。
    “他們在等我們。”
    林影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開口。
    “我明白了。”
    “我會讓所有幽靈單位，全力配合。”
    “找到他們。”
    灰燼的語氣，不帶任何感情，卻又重若千鈞。
    “然後，帶他們回家。”
    全息投影關閉。
    指揮車內，重新恢複了冰冷的幽藍。
    灰燼抬起手，接通了黑色守望的最高指揮頻道。
    整個頻道，一片死寂。
    隻有數千個動力核心同步共鳴的，低沉的嗡鳴。
    “第一特遣隊，第二特遣隊，全體注意。”
    灰燼的聲音，通過加密鏈路，瞬間傳達到了廣袤戰線上的每一名黑色守望士兵的腦海裏。
    “即刻起，各特遣隊，以500人為單位，分化為八支戰術小隊。”
    “以我部與夜鶯部當前位置為基點，呈扇形，向西展開。”
    他的命令，讓戰術地圖上那兩條筆直的箭頭，瞬間分化成了八道更加細長，覆蓋範圍更加廣闊的死亡之鐮。
    “利刃。”
    灰燼呼叫了一個代號。
    “在。”
    一個同樣冰冷的聲音，從頻道中響起。
    “你率領第一小隊，跟隨我的指揮車，作為北線進攻集群的矛頭。”
    “是。”
    灰燼的目光，掃過眼前那片不斷刷新的，代表著死亡與未知的地圖。
    “此次行動，主要任務有二。”
    “第一，清除沿途所有非我方單位。記住，是所有。”
    “第二，找到西部戰區失聯的全體官兵。”
    頻道內，依舊是絕對的安靜。
    所有的黑色守望士兵，都在等待著最後那句，他們聽了無數遍的，早已刻入骨髓的信條。
    那句代表著他們存在意義的，冰冷的誓言。
    灰燼的身體，微不可察地停頓了一下。
    他的腦海裏，閃過了江城指揮塔頂層那溫暖的陽光，那嫋嫋的茶香。
    還有陸沉淵那雙帶著期許的，深邃的眼睛。
    “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被冰封了太久的東西在這一刻，裂痕被不斷擴大。
    他緩緩開口，那通過合成器發出的聲音依舊冰冷。
    但每一個字，卻又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奇異的重量。
    “完成任務。”
    “然後，都活著回來。”
    【……】
    整個黑色守望指揮頻道，出現了長達一秒的，詭異的空白。
    那不是延遲。
    那是一種由數千個絕對服從的意誌，在接收到一個從未有過的指令時，產生的集體宕機。
    隨即。
    如同巨獸心跳般的共鳴聲再次響起，卻比之前更加低沉，更加有力。
    【遵命！】
    灰燼身旁，負責駕駛的那名黑色守望士兵，那顆覆蓋著猙獰麵甲的頭顱，極輕微地向著灰燼的方向，側了一下。
    隻是一個幾乎無法被捕捉的動作。
    卻代表著一種無法言說的，巨大的撼動。
    同一時間，在千裏之外的南線。
    夜鶯率領的第二特遣隊，那兩千名沉默的殺戮兵器，也接收到了這道來自最高指揮官的，全新的指令。
    他們的作戰信條，在這一刻，被徹底改寫。
    灰燼不再言語。
    他隻是看著前方那片被夕陽染成血色的，無盡的荒野。
    為首的【幽魂】指揮車，引擎發出一聲更加尖銳的咆哮，瞬間提速，化作一道黑色的閃電，衝向了那片正在被黑暗吞噬的地平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