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是個尋常舉人，哪怕有十六歲中舉的天才事跡，在忠勇伯麵前，也不算什麽，畢竟不可能讓忠勇伯為他償命。
    就算忠勇伯不殺他，今天他敢拒絕，明天他家族中所有人的生平都會出現在忠勇伯的案頭上。
    接下來就準備迎接忠勇伯府的報複吧，全家都好不了，如果隻是尋常農戶，嗬，你就等著破家滅門吧。
    但是他出身宋家。
    宋家沒有爵位，可起碼在今年，宋家還有宰相，門庭沒有衰落，所以宋博不需要擔心因為自己的拒絕，會給家中人帶來殺身之禍。
    那麽問題回到原點，忠勇伯敢殺他嗎？
    宋博眼也不眨地盯著忠勇伯的眼睛，他看見了惱怒，殺意，也看見了那背後的慌張。
    他不敢殺，他是逼迫我屈服！
    宋博兩耳嗡鳴，但是冰冷地瞪回去，這一刻，他忘記了一切，隻記著眼前那雙渾濁的眼。
    突然，大片的空氣湧來，宋博捂著喉嚨癱軟在地，他控製不住身體最本能的反應，淚水湧出眼眶，手指發著抖，劇烈的咳嗽。
    他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的大腦再次運轉，處理之前的外界消息，這時才意識到原來忠勇伯掐著他的時候，一直在質問他哪來的膽子，有什麽膽子去反駁他？
    宋博陡然大笑出聲，哪來的膽子？
    宋然給的？宋家給的？
    不，在剛剛那一刻，他看似找了許多理由分析忠勇伯不會殺他，其實都是狗屁！
    他最明智的選擇是立刻低頭，等出了這裏，沒了生命危險再想辦法。
    可是……
    “哈哈哈哈……”
    他笑到後麵帶著哭腔，神情狀若瘋癲。
    是他的不甘和憤怒，讓他在那一刻寧願死也不願意低頭。
    他沒會走就學會了讀書認字，十幾年來寒暑不綴，日夜苦讀，旁人都讚他的天賦好，但是十六歲就在天下文風最昌盛、也是競爭最激烈的省份奪得第十三名，中了舉人，這背後除去天賦，更是他前半生的所有。
    可是在忠勇伯口中，他這十幾年的努力是如此不值一提，忠勇伯以後給出的看重是如此重要，重要到要他一生來償還。
    他十幾年寒暑不綴的讀書，原來隻是為了娶忠勇伯府的小姐。
    “哈哈哈哈……”
    宋博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他紅著眼，胸腔中湧著一股氣，讓他恨不得剖開心髒看看這氣究竟是什麽？
    大抵就是他所驕傲的一切，在這些人眼中是如此廉價。
    他十幾年的辛苦就是為了把自己賣給高門，上去被人踐踏尊嚴，有一個對他呼來喝去的嶽家和一個看不起他的妻子嗎？
    他不要！！！
    宋博在那一刻是不甘，是屈辱，是寧願死也不願意退步。
    “這次先饒了你，你是個讀書人，應該知道大義，不能逼著姑娘家去死，就該負起責任。”
    宋博都沒興趣反駁，反駁有個屁用。
    忠勇伯說的是道理嗎？
    不，是伯府的權勢。
    宋博坐在地上，也懶得起來，忠勇伯都敢直接動手，他再講究禮儀就是給自己添堵。
    他現在累得不想動。
    忠勇伯腳尖踢了踢宋博的膝蓋，“聽到了嗎？”
    宋博驢頭不對馬嘴，說了一句。
    “往後我是要納妾的。”
    忠勇伯狠狠踹了宋博的大腿。
    “啊——”
    宋博失聲痛呼，額頭間流下冷汗。
    忠勇伯蹲在地上，手指著宋博的鼻子，“你再給老子說一句試試？”
    宋博的喉嚨發腫，每說一句都是在折磨自己，但他仍然堅持地道，“我說我是要納妾的。”
    忠勇伯氣到再次掐著宋博的脖子，“老子弄死你。”
    宋博冷冷瞪著他，哪怕被掐著他也掙紮著說，“我要納妾。”
    忠勇伯陡然鬆了手，感到棘手，特碼的，罵了打了怎麽還不知道低頭？
    他匆匆離開，把宋博留在水榭之中。
    宋博摸著自己大腿，腫的厲害，但是骨頭應該沒斷，緩一緩就能站起來走路了。
    他今年才十七，還沒想到納妾，家鳳嚴又是年少，還向往著妻子的模樣，想要夫妻舉案齊眉，想過洞房花燭夜，總會給妻子兩字帶上許多幻想。
    但是無論他納不納妾，這都和忠勇伯無關，也和他的嶽家無關。
    說得更直白些，他睡誰還需要你來指指點點？
    這麽點小事，我爹娘都不能上手狠管，憑什麽你一個嶽家有資格管我這個？
    他不納妾，可以說是夫妻感情深厚，願得一人心。
    可以說是他遵照朝廷律令，尋常人沒資格納妾，當然他以後做官，自然有朝堂規定的納妾名額。
    更可以說是他秉承聖人教導，修身自好，是他品行高尚，和忠勇伯有什麽關係？
    他有什麽資格操控我？！
    其實他想說哪年中進士，說往後的官位如何，都不要忠勇伯安排。
    但是那些都不能讓忠勇伯聽進去，知道他的反抗，隻以為和他拒婚一樣，都是在拿喬，想要忠勇伯給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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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今日他竟然把這種上不得台麵的小事，拿到了外麵來說，真是不該。
    宋博既疲憊，又窘迫，他扶著水榭中的石凳慢吞吞起了身，一步步挪著走到了水榭門口。
    四個壯實的護衛擋在了水榭門口。
    “我要離開，忠勇伯要扣押一個舉人？”
    護衛不回他的話，直接上手把他往水榭中推，宋博一個踉蹌，額角滲出細汗，大腿的傷更疼了。
    他索性也不管了，掙紮不用，說話隻會壞了嗓子，他坐到了石凳上。
    今晚他不回去，堂姐一定會派人來找，他等到天黑！
    宋博低頭，唇角帶著苦澀的笑。
    原來這就是勳貴嗎？
    原來這就是出身宋家的底氣？
    若是當日救人的是尋常舉人，他會像我這麽鎮定嗎？大抵是惶惶不安，擔心被扣留多日吧。
    宋博很後悔，行宮之中，他不該惹事，更不該衝動救人，惹了一身騷。
    環佩聲由遠及近，一個年輕的小姐走進了水榭。
    她驚呼一聲，“你怎麽會這樣？快來人，趕緊去請大夫。”
    宋博拒絕了。
    “我知道你在生我爹爹的氣，但是不要和自己身體過不去，一定要請大夫來看一看。”
    宋博再次拒絕，廢話，他不通醫理，大夫上來給他開個慢性毒藥怎麽辦？
    徐玉琪又勸了幾句，看宋博執意不願，就不勸了，她又是愧疚地替忠勇伯道歉，又溫聲關懷宋博。
    “實在對不住，他是關心我，一時情急，真的沒有旁的壞心思，我替他給你賠個不是。”
    正當妙齡、出身高貴的小姐軟語關懷，就算是寒冰的人都該融化了。
    宋博：他覺得惡心。
    他險些被掐死，就要因為這三兩句道歉就全然原諒？
    就因為忠勇伯是關心徐玉琪，他就要原諒忠勇伯？徐玉琪是什麽很高貴的東西嗎？
    更何況，宋博冷冷看著麵前的女子，他又不是個腦子長在下半身的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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