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0章 寒枝泣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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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寒宮的夜霜比往日更沉,凝在窗欞的冰花蜿蜒成蝶翼形狀,卻在望舒踏回殿內的刹那,盡數碎裂成星點寒光。青梧捧著暖爐追上來,爐中炭火燒得正旺,卻驅不散她指尖的涼——方才在望舒轉身時,她分明看見那截素白玉簪上凝著霜,像極了百年前望舒初入天宮時,發間落的第一片雪。
"娘娘,瑤池的燈還亮著。"青梧低聲道,目光掠過望舒肩頭。夜風將幾片殘瓣卷進殿內,原是瑤池邊的桃花,此刻卻凍得如琉璃片,在青磚上撞出細碎聲響。望舒沒有回頭,隻望著窗紙上自己的影子——那影子單薄得像片被霜打透的葉,連廣袖拂過的弧度都帶著冰裂般的脆意。
銅鏡裏的瓊漿仍結著冰,棱角分明的冰晶中浮著半枚蟠桃。望舒伸出指尖,輕輕觸碰冰麵,刹那間整隻玉盞都覆上了蛛網似的白紋。"陛下說月桂香太淡..."她忽然輕笑,指腹摩挲著頸間那道淡粉色傷痕,"可他當年在桂樹下說的是,這香氣能凝住月光。"
青梧猛地抬頭,見望舒望著鏡中自己的眼睛,那雙眼眸深處翻湧著極冷的光,像極了廣寒宮千年不化的玄冰。殿外突然傳來枯枝折斷的聲響,兩人同時望去,隻見簷角垂下的冰棱不知何時已長得如劍,正滴著水珠——那不是霜融,而是冰棱中心沁出的血色,順著棱線蜿蜒而下,在青石階上綻開紅梅似的印記。
"是棲梧宮的方向。"望舒忽然開口,指尖劃過冰盞邊緣。那道血色冰棱應聲而裂,碎冰濺在青磚上,竟化作點點熒光,如同她百年前為林澤君舞劍時,劍穗上抖落的星子。青梧順著她的目光望去,隻見瑤池方向的燈火突然明滅不定,一縷極淡的曼珠沙華香氣穿透寒霧飄來,甜膩中混著血腥氣,像極了沫欹指尖鎏金護甲的味道。
"她在煉化定情玉牌。"望舒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廣袖一揮,冰盞中的蟠桃突然炸裂,果肉化作無數冰晶蝴蝶,繞著她的發間素簪飛舞。青梧這才看清,那支玉簪不知何時已沁出裂紋,恰似望舒眼底強壓的破碎——三年前林澤君親手為她簪上這支月桂銀簪時,曾笑著說要刻滿她的名字,如今卻被她換成素白的玉,連一絲花紋都不肯留。
殿外的寒霧突然翻湧起來,帶著魔界特有的硫磺味。望舒抬眸,見沫欹的緋色身影立在廣寒宮的月洞門外,九鳳銜珠冠上的珍珠正滴著血,順著她肩頭的雲錦長裙蜿蜒而下,在雪地上開出妖異的花。"姐姐果然還沒睡。"沫欹輕笑,抬手撫上頸間的紅寶石,那寶石此刻紅得像要滴出血來,"澤君讓我來問問,姐姐可願借廣寒宮的玄冰,為我溫養玉牌?"
望舒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沫欹指尖的鎏金玉牌——那上麵原本刻著"此情不渝",如今卻被魔火灼燒得模糊不清,隻餘下幾道猙獰的疤痕,恰似她頸間那道傷。青梧忍不住上前一步,卻被望舒抬手攔住。月光突然變得極亮,將廣寒宮的琉璃瓦照得如同碎玉,而望舒的廣袖在風中揚起時,簷角的冰棱突然齊齊指向沫欹,每一根都凝著寒光。
"天後可知,廣寒宮的玄冰隻凍汙穢。"望舒的聲音順著寒風飄過去,驚起簷下棲息的寒鴉。那些烏鴉振翅時,羽毛上簌簌落下霜粉,在半空凝成細小的冰刃,"當年陛下說要為我種滿月桂,如今卻讓你的曼珠沙華長到了廣寒宮的牆角——這玄冰,怕是先得凍一凍這越界的根須。"
沫欹臉色驟變,指尖的魔氣突然暴漲,將身側的寒梅樹攔腰截斷。斷裂的樹幹中滲出黑色汁液,在雪地上腐蝕出猙獰的紋路。"姐姐何必裝清高?"她笑著逼近,鮮紅的花鈿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君昨夜可是說了,你的月桂香讓他作嘔,倒是我的魔香..."她故意頓住,看著望舒眼中翻湧的冰霧,"能讓他想起在魔界第一次見我時,我發間的血蓮。"
望舒突然抬手,一道冰棱擦著沫欹的耳畔飛過,釘入她身後的門框。木屑飛濺間,那冰棱竟在木門上刻出一道深痕,宛如月牙。"百年前他在桂樹下說,我的眼睛比月光清澈。"她的聲音輕得像霜,卻字字清晰,"可如今他看你的眼神,倒像在看一麵能映出欲念的魔鏡。"
話音未落,瑤池方向突然傳來鍾鳴。望舒與沫欹同時望去,隻見天宮的琉璃燈陣突然亮起,萬千燈火順著瑤池水脈蜿蜒,竟在水麵拚出"天作之合"四個大字。沫欹見狀立刻轉身,裙擺掃過雪地時,那些被魔火腐蝕的痕跡突然開出曼珠沙華,紅得像血。"姐姐且慢慢賞這廣寒宮的霜。"她回頭輕笑,九鳳銜珠鐲撞出刺耳的聲響,"澤君還在等我共飲合巹酒呢。"
腳步聲消失在寒霧中時,望舒才緩緩走到門邊。那道冰棱刻下的月牙痕正在滲出水珠,不是冰融,而是血。她伸出指尖觸碰,那血珠突然化作冰晶,在她指腹凝成一枚月桂的形狀。青梧捧著暖爐的手猛地一顫,爐中炭火爆出火星,照亮了望舒腕間那道極淡的紅痕——那是百年前林澤君為她係同心結時,不小心被紅繩勒出的印,如今卻像一道永不褪色的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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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這是..."青梧的聲音哽咽了。望舒沒有回答,隻是望著瑤池方向的燈火。那些拚出"天作之合"的燈突然齊齊明滅三次,恰似林澤君當年與她約定的暗號。寒風吹起她的廣袖,露出袖中藏著的半塊玉佩——那是定情玉牌的另一半,如今被她用冰棱刻滿了裂痕,卻始終沒有碎。
殿內的瓊漿突然發出碎裂聲,整隻玉盞化作齏粉,唯有那半枚蟠桃的核還凝在冰中。望舒彎腰拾起,指腹觸到核上的紋路時,突然想起百年前林澤君說的話:"等這桃核長成樹,我便在廣寒宮為你建一座暖閣,讓桃花與月桂同開。"如今桃樹早已被魔火焚盡,隻剩這枚核,被冰鎖了百年。
窗外的寒鴉突然驚飛,望舒抬眸,見一道黑影掠過廣寒宮的琉璃頂。那影子太快,快得像道閃電,卻在掠過月亮時,露出腰間懸掛的同心結——正是林澤君常係的那枚,此刻卻被血染得通紅。青梧驚呼出聲,望舒卻突然抬手,一道冰牆瞬間封死了窗欞,將那血腥氣隔絕在外。
"娘娘?"青梧看著她泛白的指節,突然明白過來。望舒沒有說話,隻是走到妝奩前,取出那支被收起的月桂銀簪。簪頭的月桂花瓣上凝著霜,像極了她此刻的眼睫。當銀簪插入發間的刹那,廣寒宮的所有冰棱突然齊齊震顫,發出清越的鳴響,如同百年前她舞劍時,劍穗上的銀鈴。
瑤池方向的燈火突然全滅了。望舒望著窗紙上的冰花,聽著遠處傳來的魔焰爆裂聲,緩緩閉上眼。睫毛上的霜花簌簌落下,掉在素白玉簪上,竟匯成一滴水珠,順著簪身的裂紋滲入——那不是霜,是淚,是百年前她藏在廣寒宮最深的寒夜裏,從未落過的淚。
"青梧,"她忽然開口,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麵,"把那壇埋在桂樹下的酒挖出來吧。"
青梧一愣,隨即想起那是百年前林澤君親手封的酒,說要等她飛升上神時共飲。此刻望舒的發間,月桂銀簪與素白玉簪並立,在月光下映出交錯的影,恰似她此刻的心——一半是未涼的舊夢,一半是冰封的現實。殿外的寒霧中,曼珠沙華的香氣漸漸淡了,取而代之的是極淡的血腥味,像極了某種契約達成時,滴落的心頭血。
當青梧抱著酒壇回來時,望舒正站在窗前,廣袖輕揚間,一片桃花落在她掌心。那桃花沒有被凍成冰晶,反而透著詭異的溫熱,花瓣上還凝著一滴血珠。望舒看著那血珠,突然輕笑出聲,笑聲裏帶著冰裂般的脆響,驚得酒壇中的酒都泛起了漣漪。
"原來他用同心結換了她的血蓮。"她低聲道,指尖的桃花突然化作灰燼,隨風飄向瑤池方向。青梧這才發現,望舒的指甲不知何時已染成了淡青色,恰似廣寒宮千年不化的玄冰。而遠處的天宮深處,一聲極輕的鍾鳴傳來,像是什麽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被無邊的寒夜悄然吞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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