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興輝拿上幾個樣品，又趕到了機關大院去找馮佳玲。
    即便說明了來意，門衛仍然繃著臉，眼神像冰碴子般掃過周興輝。
    隨後，門衛甩出一張單位來訪登記單，讓周興輝按照上麵的“階級成分”“政治麵貌”“申請事項”“來訪目的”欄目去如實填寫。
    周興輝拿起筆，正低頭填登記表，一陣自行車鈴聲由遠及近，穿著鋥亮皮鞋、白襯衫紮進灰西褲的男人斜挎著黑色公文包騎來。
    門衛見狀，立即換了副麵孔，小跑步上前幫忙抬車，腰彎得幾乎要碰到膝蓋。
    “彭縣長今天出去開會辛苦了！”
    彭縣長？
    這三個字頓時勾起了周興輝的注意力，他微微扭過頭去看，偷偷打量著站在不遠處的一位上了年紀的男人。
    此人可是縣裏的二把手啊。
    周玉梅和劉俊生也在屏氣斂聲，兩人都是第一次見到這麽大的官，說不怕那肯定是假的。
    在彭縣長走進了辦公樓後，周興輝也填好了申請表，雙手微微發顫地遞給了門衛，語氣懇切。
    “麻煩你了，我這邊有點急事要找一下馮主任。”
    門衛眼皮都沒抬，一把奪過申請表，隨意放在桌上。
    “哪個找領導的，不是說自己有急事的？你就等著吧，等馮主任有空了自然會進來見你。”
    說完一屁股坐下，還戴上老花鏡翻起了報紙，把周興輝晾在一旁。
    周興輝的臉都要黑透了。
    這是幾個意思啊？
    等馮佳玲有空了，自然就會出來見我？難不成要自己就一直站在這裏不走？
    再說了，你幹嘛還要我寫什麽申請書？這不是多此一舉嗎？
    周興輝在心裏直泛苦水，要是有手機就方便得多，就能立馬撥通馮佳玲的號碼，哪還用在這兒幹耗？
    可這個時代，除了公家外，剩下的就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才能夠以及有資格裝得起。
    還得要先寫申請書，蓋公章，托關係。
    單是那筆裝機要的初裝費，聽說就要三百塊錢呢，就這筆錢就已經卡死了98的普通人。
    這個門衛對進出的領導點頭哈腰，轉頭又對老百姓冷臉相待，哪是什麽馮主任沒空，分明是門衛瞧周興輝沒錢沒勢的，懶得跑這個腿而已。
    無論時代怎麽變遷，就像磨盤轉了一圈又一圈，從來沒有任何本質變化，小人物想見當官的，簡直比登天還難。
    直到等到日落西山，下班鈴終於都響了。
    當人群從機關大樓魚貫而出時，周興輝踮起腳，脖頸抻得老長，終於在流動的人潮裏捕捉到那抹倩影。
    “馮主任，馮主任！”
    馮佳玲循聲轉頭，正看到了周興輝，她小跑著走上前來。
    “小周，這日頭都快落進西山了。你哪怕是過來送樣品，也該挑早上來。我就是怕天黑了，你回村不好走山路，手電筒怕是都照不亮那些坑窪。”
    聽罷，周興輝隻覺喉頭猛發緊，一抹笑意差點就從喉嚨噴湧而出。
    真是應了那句話：人在無語時最想笑。
    周興輝想要開口解釋等兩個小時的憋屈，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因為說這出來不僅不能改變些什麽，反而還會令自己額外多添麻煩。
    簡直得不償失。
    馮佳玲還是挺體貼的，還知道天黑了，山路不好走。
    可她又能說出用手電筒照路的這樣一番毫無溫度的話來？
    農村人連煤油燈都得省著用，恨不得把燈芯擰得比發絲還細，誰家能有手電筒這稀罕物件？
    周興輝扯了扯嘴角，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馮主任說得有理，我下次盡量挑早上過來吧。”
    說完，周興輝把樣品遞給了馮佳玲，她目光頓時亮了幾分。
    這樣別出心裁的設計樣式，在市麵上確實少見。
    拿來裝蘿卜幹，體麵又時髦。
    “看著不錯。我估計通過審核問題不大。”
    周興輝一臉欣喜。
    考慮到楊三癩可能會過來找自己麻煩，所以他得要換一個擺攤地點。
    “馮主任，我這幾天會在汽車站對麵的馬路擺攤。你要是有了消息，就到那兒找我。”
    馮佳玲連聲說好，再將樣品仔細收進公文包，衝周興輝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周興輝也抓緊時間，跟劉俊生、周玉梅一起趕回光明村。
    推開院門，就看見劉巧英正在納鞋底，三個小女兒圍在八仙桌旁一邊說笑，一邊分揀蘿卜幹。
    當她們見到多了一輛嶄新的自行車，那車把上還係著一抹鮮豔的紅布條，都無一不被驚得目瞪口呆。
    周玉梅三步並作兩步衝到劉巧英跟前，一臉興奮地指著自行車。
    “媽，爸給我買了一輛自行車，花了128塊錢！”
    聽到這話，劉巧英是更加吃驚了！
    128塊錢！這可是夠普通人家攢上一整年的巨款啊。
    別人家閨女連雙新布鞋都難得，自家男人竟給周玉梅買了輛金貴的自行車？
    這消息一旦傳出去，怕是要讓多少人得了眼紅病。
    劉巧英倒不是心疼錢，隻是這實在是超出了她活了半輩子的認知。
    周玉蘭、周玉竹和周玉菊一窩蜂地湧了上來，圍攏到自行車旁，一雙雙小手在車身上來回輕撫，嘴裏還不住地發出驚歎。
    周興輝將扁擔放在一邊，不經意的一個轉頭，就瞥見周玉菊額角上腫起來了一個小包。
    他心頭猛地一緊，蹲下身與周玉菊平視，問：“玉菊，你這額頭怎麽弄的？”
    周玉菊這個年紀是藏不住事的，她癟著嘴，然後跟竹筒倒豆子一般，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給說了出來。
    “爸，是三哥哥衝進課室，他罵我是個賠錢貨，根本沒有資格讀書，要不然周家三代人都會倒大黴。他還把我本子全扯碎了，最後打了我幾拳。”
    說到這裏，周玉菊突然哇地大哭起來，鼻涕眼淚糊了滿張小臉。
    周玉菊口中的三哥哥，就是周鐵柱的三弟弟周鐵鎖，今年八歲，跟她同一個學校讀書。
    周興輝被氣得臉色發紫，他當即大罵一聲：“豈有此理！周鐵柱三兄弟全都是壞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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