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快樂，多麽美好的詞匯，卻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他們。
    雩月，梅城，梅城酒店
    雨越來越大，瘋狂地衝擊著窗戶。
    南煙有些害怕，不自覺地往明輕脖頸處蹭了蹭。
    “阿因，”南煙輕輕“嗯”了一聲，明輕試探性問道：“此時，正是山茶花盛開的時間，去梅城看花，好嗎？”
    南煙沒有回答，明輕的話。
    隻是默默地捏著，他緊致結實的手臂上段肌肉。
    一路從手腕捏到肩頭。
    明輕以為她不想去，也不會再回答他。
    可下一秒，南煙卻開口說道：“去，隻要和你在一起，哪裏都好。”
    說著，南煙又用臉蹭了蹭明輕的臉。
    她總是這樣，時不時地用臉蹭他。
    有時候蹭臉，有時候蹭他的脖頸，像一隻眷戀主人的小貓，慵懶軟糯地貼著他。
    最近更是如此。
    她總是牽動著他的心。
    明輕沒什麽想要的，隻想要南煙健康快樂。
    從十八歲開始，他就隻有這個期許。
    可神明聽不見，他的禱告。
    南煙經曆過那麽多次危險，他都沒能救她。
    他永遠會遲一步。
    後來，他遲了一步，就錯過了她的一生。
    往昔種種，曆曆在目。
    南煙還在他身邊，卻早已經遍體鱗傷。
    他該覺得幸運。
    可是，卻覺得好痛苦。
    他想著，心裏越發痛苦。
    緩緩將臉埋在她懷裏，輕吻肌膚。
    她身體輕顫，他總是這樣。
    隻要臉埋她懷裏，他就不會老實。
    雨淅淅瀝瀝，空氣又被他弄得發燙。
    他們好像就做這一件事。
    別的，都已經麻木。
    那些工作之類的事情，他們做起來已經得心應手，麻得沒有任何激情。
    連親熱，他們也沒有以往的熱情。
    去往梅城的高鐵上，南煙靠在明輕的肩頭，她緊緊抓著他的衣服。
    她內心惶恐不安。
    她不知道這是為什麽。
    她總覺得，她失去了什麽。
    可她已經沒什麽，可以失去。
    她隻有明輕，從來隻有他。
    明輕依舊選擇一等座，沒有買商務座，想要人群讓她有點興趣。
    但她對周圍的一切，都失去興趣，沒有半點波動。
    哪怕，有兩個小孩在一旁，小聲地竊竊私語，還時不時地問她問題。
    “漂亮姐姐，”約莫九歲的小女孩眼裏閃爍著驚豔，小身子撐座椅扶手上：“你身上的裙子好漂亮，像美人魚。”
    南煙身上，是一件水藍色的旗袍魚尾仙女裙。
    通體網紗，精美桔梗花刺繡，柔和有光澤，襯得人白的發光。
    確實像隻美人魚。
    “喜歡的話，”南煙禮貌地勾了勾唇角，微微一笑：“姐姐可以給你做，一件更漂亮的，像仙帝公主一般的裙子。”
    小女孩眼睛閃亮，身子探得更加出來：“真的嗎？”
    見狀，小女孩身旁，看起來同樣年歲的小男孩，急忙伸手抱住她，
    無奈一歎：“能不能小心點，會掉出去。”
    南煙眼尾上揚，笑著回：“當然。”
    南煙用胳膊推了推明輕的手臂，他起身，打開行李箱，拿出一條，和仙帝公主同款的霧霾藍公主裙。
    裙子太大，哪怕沒有放裙撐，依舊十分占位置，在狹窄的高鐵座位間，顯得非常擁擠。
    南煙將裙子展開，正好處於她和明輕的座位上方。
    南煙仔細看著裙子的剪裁，明輕則幫她扶著，時不時地幫忙遞東西。
    配合得天衣無縫。
    南煙拿起裁紙刀、針線，三下五除二地將裙子改裝成，一條縮小版公主裙。
    南煙將裙子遞給小女孩，小男孩一把接過，仔細檢查後，才拿給小女孩。
    小女孩乖乖等著。
    拿到裙子的那一刻，臉上都笑開了花，迫不及待地在身上比了比。
    嘴裏不停地誇獎南煙：“漂亮姐姐，謝謝你，你真厲害，還會做衣服，好漂亮。”
    若不是沒有工具，南煙可以直接，手工做一件禮服出來。
    此時，南煙身旁的明輕，終於開口：
    “姐姐不僅會做衣服，還會做首飾，姐姐會做很多漂亮的手工。”
    明輕一見到，別人誇南煙，就忍不住附和。
    小男孩見小女孩很喜歡，禮貌性地微笑：
    “非常感謝您，請問需要多少錢，我可以買下。”
    “不用錢，”南煙笑臉盈盈：“喜歡就好，小妹妹的笑容，就是最值錢的。”
    小男孩不再言語，默默帶著小女孩，去廁所換衣服。
    他一直守在廁所門口，聽到小女孩的聲音，便進去幫忙。
    南煙看著，他們兩個的互動，就像是在照鏡子。
    太像她和明輕。
    不一會，小女孩身穿公主裙，緩緩來到座位。
    她開心不已，不自覺地轉了一圈。
    還拉著南煙，拍了一張照片。
    若不是，高鐵空間有限，且是公共場所，小女孩鐵定要拉著南煙拍個沒完。
    車廂裏的人們被小女孩感染，紛紛發出笑聲。
    止不住地誇讚，南煙的手藝和兩人的美麗。
    但這樣的歡樂，隻是片刻。
    下一秒，高鐵到站，他們就要下車去上學。
    坐高鐵去上學，南煙倒是第一次聽到。
    南煙有些疲憊，懶洋洋地將腿搭在明輕腿上。
    抬起來的瞬間，她發現，座位上有一個信封。
    明輕急忙接過。
    他就是這樣，隻要是陌生的東西，就像是上麵有炸彈，非要他來看。
    打開一看。
    原來，是那個小男孩留下的。
    漂亮姐姐：
    您好！非常感謝您的慷慨善心。
    但是母親教育過我們，不可以拿別人的東西。
    不付出，最起碼也需要給錢。
    我不知道，應該給多少錢。
    但我們回來，還需要坐高鐵，還有珍珠，她喜歡喝奶茶。
    除此之外，我將剩下的錢都給您，謝謝您。
    落款：閔自珍
    南煙不自覺地笑了笑，簡直和明輕一模一樣。
    特別是，帶入剛才小男孩說話的語氣和表情，就更像明輕。
    縮小版的明輕。
    依舊是操碎心的老母親。
    明輕數了數，有零有整，加起來一千三百一十四塊。
    果然是，全部給了他們。
    但依舊不夠。
    南煙的裙子，光是布料，也需要幾千塊，更不用說人工。
    明輕特地帶來這條新裙子，想要讓她在看花時穿，能夠讓她快樂一些。
    如今，這裙子也算是體現了它的價值。
    它讓一個小女孩，擁有了快樂，也讓南煙覺得快樂。
    南煙看著，那規規整整的字跡，心裏不禁有些動容。
    剛才，她溫柔有禮，卻沒有半點熱情。
    她看到這一幕，心裏有些後悔。
    應該熱情一些。
    可是，她做不到。
    小妹妹臨走前說，漂亮姐姐，眼裏沒有快樂，要笑起來，才更漂亮。
    她沒有快樂。
    身體很重，重得靈魂支撐不起。
    明輕借用旁邊人的拍立得，將手機裏的照片，打印出來。
    請求高鐵工作人員，幫他們把這些錢，以及南煙剛寫的感謝紙條一起，給小男孩他們。
    去往梅城的高鐵，一路上都是隧道。
    隧道太多，幾乎幾分鍾一個。
    她知道，是高鐵的速度太快，所以才會覺得，是持續的隧道。
    她想，她的人生也是如此。
    一直在雨裏，偶爾會給她一個陽光。
    她想，陽光可不可以快一些，這樣，她就沒那麽怕，雨的冰冷和潮濕。
    五個小時後，他們到達梅城高鐵站。
    南煙的身體，又變得和以前一樣虛弱。
    去哪裏都需要，明輕抱著她。
    明輕一手拉著，一個18寸淺綠色行李箱，依舊貼滿了龍貓貼紙，這些貼紙，都是南煙親手所做，
    一手抱著南煙。
    她還是如以前一樣，緊緊摟著他的脖頸，乖巧地趴在他肩頭。
    從十八歲開始，她就這樣，趴在他懷裏。
    她已經二十六歲，即將二十七，還是這樣窩在他懷裏。
    兩顆心，已經融為一顆，緊緊相依。
    時間、挫折、痛苦，都沒有讓他們分離，反倒是讓他們更加相愛。
    南煙的身體越來越羸弱，明輕的心也隨之越來越羸弱。
    他感覺，他的心好像不會跳動，時常地停一下。
    明輕的心，真的已經碎了。
    後來，他的心電圖檢查，已經出現st段抬高、t波倒置等表現。
    他時常心痛，他隻以為是因為心疼南煙。
    實際上，他已經心髒出現問題。
    這便是“心碎綜合症”。
    他真的為她心碎。
    “阿因，”
    “嗯，”
    這微弱的“嗯”，讓明輕的胸口又開始疼。
    他頓感呼吸困難，差點沒能抱住南煙。
    他靜靜蹲著，懷裏抱著南煙。
    高鐵站的工作人員，注意到他們的情況，
    急忙問道：“先生，你沒事吧？需要幫忙嗎？”
    “不用，”明輕抬眸，扯出一個勉強的笑，輕聲道謝：“謝謝。”
    工作人員一直陪在一旁，觀察這兩人的情況。
    工作人員的目光，凝滯在那一幕上：
    女孩懵懂又無助地蜷縮在男人懷中，對男人十分依賴。
    男人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卻下意識將女孩摟得更緊。
    即便是，突然間的劇痛，讓他承受不住，卻也沒有讓女孩有一絲不適。
    她想，應該是女孩生著重病，她的愛人心裏痛苦。
    她從未見過，如此美貌有氣質的女人。
    她的美不是流於表麵的外貌，而是骨子裏，散發的風骨，似一種文人風骨。
    就像一首經典的古詩，底蘊深厚、源遠流長。
    想來，女孩一定是愛看書，喜歡思考、鑽研的高智商人群。
    男人也是如此，長得周正俊秀，卻又高大威猛，氣質在對著女孩時，便溫柔綿綿。
    明輕緩了緩，便抱著南煙往樓上走去。
    他孔武有力，身形高大，步伐沉穩，和剛才那個痛苦不堪的人，截然不同。
    “明輕，”南煙有氣無力地自嘲道：“我們是多餘的嗎？”
    “不是，”明輕苦著嗓音說道：“我以前，也覺得自己多餘，可是上天，”
    明輕扯唇笑了笑，接著說道：“它讓我遇見了你，他是偏愛我的，不然，怎麽會把你帶到我麵前。”
    南煙突感胸痛，呼吸困難，她緊緊抓著，明輕的衣服，許久才緩了過來。
    她的體檢報告上，心電圖也有問題。
    她之前在網上看到，這種是心肌出現問題，大概是心碎綜合征。
    明輕抱著南煙東拐西拐，一路來到酒店。
    明輕將南煙放在床上，才開始檢查整理。
    一如既往，他單手抱著她鋪床單。
    他能做這件事，做到以後年老體弱，再也抱不起她為止。
    南煙靜靜地躺在床上。
    她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她想，為什麽一睜眼，就是白色天花板，不是家裏的淺綠色天花板。
    至少不會那麽難過。
    家裏所有地方，都是淺綠色的裝修。
    明輕悄然來到，南煙身旁躺下，輕輕將她摟在懷裏。
    明輕拿出一個投影儀，關上了燈，將視頻投到天花板上。
    屋裏一片黑暗，隻有天花板上微弱的光。
    視頻裏，南煙坐在高鐵座位上，旁邊是快速掠過的綠樹成蔭。
    她笑臉盈盈，開心地說道：“明輕，我們要去很多很美的地方，美麗的大好山河，壯闊之景，一定很美。”
    視頻中的女孩，眼眸輕彎，恰似月牙，盈盈笑意於其間流轉，那欣喜仿佛要衝破屏幕。
    一顰一笑間，洋溢著獨屬於，青春年少的蓬勃朝氣，活力滿滿。
    那是十七歲的南煙，少女笑靨如花，明媚動人。
    這是明輕想要留住的。
    可惜，他留不住。
    難怪他說，他想要十七歲的她。
    原來，這時候她這麽快樂健康。
    南煙越是看到他這樣，心裏就越痛。
    明輕看著，視頻裏的南煙，看著看著，淚水就落了下來。
    現在的他，連哭泣都沒有了聲音，隻是默默地流淚。
    他麻木了。
    南煙望著明輕這般，隻是輕輕吻上了他的唇。
    他們的吻，是苦澀的。
    苦了很多年，就像是一杯苦茶，越來越苦。
    本以為長大，是波瀾壯闊的美好。
    未曾想，是數不盡痛苦深淵，那痛苦如影隨形。
    吻罷，南煙趴在明輕身上。
    他哭泣著，胸膛劇烈起伏，南煙的身子也隨著他的胸膛，而上下顛著。
    快樂，多麽美好的詞匯，卻不屬於她，也不屬於他們。
    南煙已經死心，不再去追求熱烈的快樂，隻想著這樣靜靜地和他相守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