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鹽州爭奪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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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後一縷昏黃的光被大地的縫隙吞噬。鹽州城北門外那片被無數鐵蹄反複蹂躪過的開闊地,倏然寂靜下來,比黑夜更深沉。
    “野利成、嵬移思恭,你二人派部將,各帶一千擒生軍,佯攻烏池、白池!纏住他們,萬萬不讓他們支援鹽州主城!”任得敬的聲音冰冷如鐵。
    “光鋒!”他轉向那個沉默的重甲武士,“你的重騎兵,連夜攻城,主衝北門。”
    “至於這一萬撞令郎,四門齊攻!哪裏門破了,哪裏牆塌了,人就給我往哪裏堆!四麵開花,給我爬上去!”他勒轉馬頭,走向後方高處臨時豎起的高大令旗。“某就在此看著你們。勇往直前者賞,猶豫後退者……殺!”
    黑暗中,黨項人的重甲騎兵啟動了。
    沒有呼號,沒有呐喊,隻有那片深重的陰影開始流動、加速。
    沉重的馬蹄踏在浸透鮮血的鬆軟泥土裏,發出滑稽的“噗嘰”聲響,混合著無數甲片相互碰撞的刮擦聲,匯聚成一股洶湧的金屬潮音,撲麵而來。
    煙塵緩慢升騰,在微弱的月光下被染成汙濁的鐵鏽色,伴隨著那股越來越恐怖的氣息,仿佛一座鋼鐵城牆正在移動。
    以一團之力攻占鹽州城的陳望,此時正趴在城牆上,密切觀察著城外這兩天匆忙搭建的幾處工事。
    一團在攻城時,損失慘重,可兵源一時半會得不到補充,隻能把輜重兵也武裝了起來,好在二團、三團帶來的大量輜重,讓一團士兵們的彈藥得到了充足的補給。
    城牆上修複好的拋石機,和四門虎蹲炮交叉擺放,這次輜重營帶過來總共隻有六門虎蹲炮,烏池因為地形不太好,所以二團帶走了兩門,加強火力。
    剩下的四門全部留在了城牆上,白池因為地形便於防守,所以三團隻留下一個火槍營和炮營,其他兩個火槍營都留在鹽州城協防。
    老兵們的手指死死扣在燧發槍光滑的核桃木托上,冰冷粘膩的汗水浸透了握把。新兵盯著那片蠕動接近的鐵域,牙關控製不住地打顫。
    雙方的距離在無聲中疾速縮短。
    “第一排!射!”王烈聲音突然響起。
    燧發槍幾乎在同一瞬間轟響!白煙騰起遮蔽了前排視野!鉛彈帶著灼熱的氣流狠狠撞入那片重甲奔流的鐵壁!
    “鐺!鐺!噗!”
    恐怖的撞擊聲混合著奇怪的碎裂聲響成一片。大多數鉛彈撞在厚重胸甲上,要麽在精鐵鑄就的弧麵上鑿出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凹陷,徒勞地變形,濺起刺眼的火星,隨即彈開;要麽隻在馬鎧上犁出一道深溝便被彈飛。
    隻有極少數精準地鑽過臂甲關節處的縫隙,或者幸運地撞上馬眼的麵簾薄弱處~才發出那種令人心膽俱裂的、“噗”的入肉悶響。
    血瞬間從破甲箭般刺入的鐵孔洞邊緣洇出暗紅的痕跡。戰馬哀鳴,有的轟然仆倒,將背上的重載鐵塔整個甩飛。
    但更多的鐵塔隻是微微晃動一下,那甲胄下包裹的生物發出一聲低沉模糊如野獸般的悶哼,繼續前行!速度甚至不降反增!
    傷亡如此有限。這景象本身比死亡更令人絕望。
    鐵潮又近了五十步!
    “第二排!放!”王烈的嘶吼幾乎破音。
    排槍再次瘋狂噴吐火焰鉛雨!效果如前!鐵壁在撞擊中迸射著死亡火星,凹陷、扭曲,像一塊生滿爛瘡的熟鐵,卻依舊固執地推進!
    馬上的騎手,那些隻剩眼窟窿縫隙能穿透重甲的戰士,默默取下了馬鞍旁掛著的、沉重閃著寒光的連枷、骨朵、大斧……
    城頭上的宋軍甚至能看清那些空洞眼孔後射出的、宛如實質般的殺意。
    就在那鐵流即將撞上城牆根基,無數沉重武器已高高舉起的刹那,擲彈筒那低沉壓抑的沉悶呼哨聲從城內響起,格外瘮人。
    數個黑點帶著劃破空氣的銳嘯,落點並非撞牆的鐵壁前鋒,而是砸向他們身後密集壓縮的、預備碾壓縫隙的後續重甲集群!
    “轟!轟!轟!”
    烈焰在鐵流內部爆發!沒有城牆作為約束,爆炸的衝擊氣浪瘋狂膨脹擴散,瞬間膨脹成一個夾雜著泥土、碎鐵和血肉的恐怖旋渦!
    核心處幾匹最雄壯的戰馬連同其承載的鐵塔被撕裂、拋飛。
    更致命的是那音爆巨響,如同天神的巨錘狠砸在銅鍾之上!
    近距離驟然炸裂的強光刺痛了麵甲下的馬眼,衝擊波帶著無數破片狠狠貫穿了戰馬身上覆蓋的重甲。
    最前列幾匹離爆點較近的戰馬長嘶著,驚恐地人立而起!
    後方不受驚或受驚較輕的戰馬收勢不及,狠狠撞在前麵頓住的馬屁股上!
    慘烈的碰撞聲、甲胄的撕裂聲、戰馬負痛驚恐的長嘶驟然炸響!
    重如山丘的鐵塔如玩具般被撞翻,沉重的人馬甲胄壓在一起,發出令人牙酸的骨裂聲。
    巨大的恐懼如同瘟疫在重騎的馬群中蔓延開來,混亂如漣漪般向後擴散,衝勢瞬間受阻。
    退潮的鋼鐵重甲如洪流般裹挾著傷兵的哀嚎與戰馬失控的嘶鳴向後退縮,暫時脫離了鹽州城牆下那片死亡區域。
    幾乎就在重騎兵的前鋒撞上城牆的同時,鹽州城那低矮的土牆上,已被另一股更為汙濁、更為狂暴的洪流包圍。
    “攻城!殺上去!先登城者賞銀二十兩!後退者死!”各級軍官如同被掐住脖子的公鴨,沙啞地嘶吼著,手中染血的彎刀狠狠劈砍空中,驅趕著撞令郎大軍不斷向城牆湧去。
    這一萬撞令郎,大多是裹挾的邊地漢人、黨項奴部,眼神渾濁麻木如同野獸,在死亡威脅與微薄財帛的驅動下,爆發出驚人的瘋狂。
    粗劣雲梯如林聳立,狠狠搭上城牆。巨大的撞車被數十人推動著,不顧城上傾瀉的碎石箭矢,嘶吼著撞向搖搖欲墜的城門。
    鹽州城牆頓時成了翻滾的血肉磨盤!
    “砸!用石頭砸雲梯!”王烈的聲音淹沒在一片廝殺狂瀾中。他揮舞著斬馬刀,將一名剛剛探出垛口的撞令郎士兵半邊腦袋劈開,滾燙的腦漿和血漿濺了他一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