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輜重遇襲(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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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孫拖著瘸腿艱難的跟在後麵,血灌滿了鞋子,每踩一步就是一個血印。
    他看著前方跑的越來越遠的張六等人,一股悲愴不禁湧上心頭。
    他忽然看到了什麽,猛然停下腳步,將旁邊一匹重傷未死、正打著響鼻掙紮的騾子身上的一個木桶抱了起來。
    這是一桶“一窩蜂”使用的助推火藥,裏麵裝滿了硝、硫、助燃劑和刺激煙霧成分的粉末狀混合物。
    老孫一把撕開,不顧硝粉刺痛傷口,將一隻被洞穿的水囊裏剩餘不多的清水倒了進去,用手胡亂攪合成了濃稠、顏色詭異的泥漿,又扯下圍在脖間的遮臉巾堵住桶口。
    他一邊抬頭向追兵方向張望,一邊快速抽出隨身匕首削斷騾子的韁繩,在木桶纏緊。
    眼見追兵越來越近,他猛然站起,用盡平生的力氣,“啊~”地嘶吼出聲,踮著殘腿,身形轉了半圈,將那沾滿泥漿、混著火藥硝土的“泥桶”死命掄起,朝著追兵狠狠砸了過去!
    轟……嘩~!
    木桶撞在堅硬冰冷的鐵甲上瞬間碎裂!桶裏黏稠滾燙的泥漿狀混合物猛地炸開、潑濺!沾上大片金兵的盔甲、兵刃和地麵!
    那半濕不幹的硝硫混合物本來殺傷力極其有限。但要命的是,緊隨其後老孫拚著殘存力氣,猛力擲出了一支燃燒著的騾車轅柄!
    呼——!如同油滴入滾湯!
    大團濃烈嗆人的橘黃色火焰裹挾著滾滾黑煙猛地升騰而起,瞬間吞沒了金兵前隊!
    火焰在沾了泥漿的鎧甲布麵、皮具甚至人的胡須頭發上劇烈燃燒,似有無數細小的、劈啪作響的火星在跳躍。
    一個金兵被滾燙的泥漿濺滿前胸護心鏡,隨即騰起的火焰瞬間包裹了他整個上身,他發出非人的慘嚎,瘋狂拍打自己卻讓火星四濺,點燃了旁邊同伴的皮甲!
    另一個金兵感覺有滾燙的東西順著脖子流進了鐵甲內襯,緊接著火燒般的劇痛從裏麵蔓延開來!
    那火焰詭異地在冰冷的鐵甲表麵都頑固地舔舐著!濃煙和劇烈的灼燒感在局部形成了可怕的混亂!
    慘叫聲讓跑在前麵的張六不禁回頭,正巧看到老孫那張在濃煙火光下扭曲卻咧嘴在笑的臉。
    十來個掉隊的西兵,隻因稍微慢了幾步,和老孫一起,轉瞬間被追上來的金兵吞沒。
    溝口被老孫點燃的大火徹底堵死,憤怒的金兵徹底絞殺了所有還留在溝內的西軍殘餘。
    幾支箭矢穿過火牆,追著張六等人的背影射在溝外的土地上,徒勞地釘入泥土。
    孫瘸子那在火焰中心拄著刀勉強支撐的身影,終於被一支箭矢洞穿了心髒,緩緩倒下,被無數隻憤怒的金兵牛皮靴重重踏在背上。
    張六等人衝出溝口,眼前驟然一寬!
    開闊的、起伏不平的戈壁狀黃土塬坡上,空氣雖然依舊灼熱幹燥,但少了溝壑裏那令人窒息的血腥、硝煙、燃燒物的混合惡臭。
    他身後,連他和王煥在內,隻出來了十七個人。而且個個帶傷,血水染透了破爛的戎服,劇烈喘息著,肺部火辣辣地疼痛。
    除了沉重的呼吸和遠處溝口傳來的、逐漸低沉下去的最後幾聲慘呼和刀劈入骨的悶響,四周一片死寂。熾白的陽光毫不留情地照射下來,將身上的血和泥快速烤幹。
    誰也沒回頭再看一眼那條吞噬了百餘袍澤兄弟的刀背溝。
    王煥已經蘇醒了過來,用刀拄著地,彎腰,劇烈地幹嘔,卻隻吐出幾口帶著血絲的苦水。
    “點…烽煙……” 喘息了片刻,他的聲音嘶啞得像鐵片摩擦,每說一個字喉嚨都火燒般疼痛,“報訊……”
    溝穀深處,一聲女真人特有的長哨尖利響起,那是他們得勝後的信號。
    緊接著,更多的粗野謾罵和模糊的女真話響起,帶著勝利後的殘酷和劫掠的意味。腳步聲紛遝,正朝著溝內深處而去。
    張六從懷裏摸索出一個染血的艾絨火折筒和一個黃銅哨子,那是輜重隊指揮傳遞信號的標準工具。
    他顫抖著手,好半天才吹亮了火。一柱微小卻筆直的、帶著嗆人艾草味的黑煙,顫巍巍地升上湛藍的天穹。
    接著,他吸足一口氣,把那個黃銅小哨用力塞進嘴裏,腮幫子高高鼓起!
    “嗚——!嗚——!嗚——!”
    三長一短!代表著“遇險”的告警哨音,淒厲、破敗,像荒原上瀕死孤狼的哀嚎,在空曠死寂的黃土塬上尖銳、淒涼、卻執拗地回蕩開去。
    十七條血影子杵在滾燙的黃土地裏,影子被拉得老長。身後一串串暗紅的腳印,迅速焦硬、變黑。
    洪州大營。中軍大帳。
    劉錡正在觀看西夏地圖。這幅《西夏地形圖》原本出自徽宗大觀二年,由北宋時期的多位西北邊臣繪製,後來範仲淹主持編輯拚湊而成。
    這幅地圖不僅標注了西夏一府、二十一州、五郡及各處城、堡、寨、監軍司等軍事據點,還繪製了宋夏驛路、黃河渡口、鹽池、糧倉、定期的貿易集市等重要戰略位置。
    圖上還清晰繪製出了黑水河、賀蘭山、各處軍事隘口等地理位置。
    劉錡手裏的這幅圖是段景柱的“影閣”重繪版。
    劉錡看的津津有味,看來,“影閣”的情報工作做的不錯啊!
    說起“影閣”,經過十幾年的不斷發展,現在已經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西夏和金國都已經經營的很不錯了,特別是宋地,簡直可以說是無孔不入,無處不在。
    帳簾外,王剛的聲音響起:“大帥,出事了!”
    “進來!”
    帳簾被猛地掀起,灌入的寒風將炭盆死灰卷起細密的旋渦。王剛和張六扶著渾身是血的王煥走了進來。
    王煥左肩窩深嵌著半截烏木箭杆,箭羽早已折斷,黏稠的黑血浸透了他半邊鎖甲,順著手臂凝結成冰碴覆蓋的硬殼。每挪一步,甲縫裏未幹的血水便在冰冷青磚上留下蜿蜒的紅痕。
    矮壯的警衛兵張六緊隨其後,用整個肩膀死死頂住王煥搖搖欲墜的身體,臉頰和脖頸糊滿濺射狀的血汙與沙塵。
    堂內暖意被驟然抽空。親衛隊長員琦鐵塔般的身軀向前一步,如山岩擋在帥案前,粗糲的目光盯在王煥肩上那翻卷發黑的皮肉上。
    “這是……?”劉錡皺眉。
    “稟大帥…”王煥喉嚨裏滾出風沙磋磨般的嘶響,聲帶像被毒火燎過,“標下……護路軍一團七連連長王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