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靈州鏖戰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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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敗了!”絕望的呼喊迅速蔓延全軍。
    兵敗如山倒。
    無論將領們如何怒吼、斬殺逃兵,也無法阻止這雪崩般的潰退。
    往利長勝護著嵬名察哥退往靈州。
    主將敗逃,西夏各部軍隊瞬間失去了所有進攻的勇氣和秩序,跟在中軍後麵爭先恐後地向靈州城方向逃去。
    大量鐵甲騎陷在西軍大陣中無法自拔,失去衝擊力和重甲步兵的配合,一個個被弓弩射翻、鉤鐮槍扯落馬下,重斧劈砍,成了西軍刀下之鬼。
    西軍乘勢掩殺,滿天的箭矢、火槍彈在背後無情地收割著逃亡者的生命。
    夏軍大敗,西軍一直追到靈州城下,被靈州城頭的弩炮火力攔截,潰兵才堪堪逃入靈州城。
    夕陽如血,緩緩沉入遙遠的地平線,將最後的光輝潑灑在戰場上。
    靈州城下,猶如人間煉獄,屍骸枕籍,血流漂杵,殘缺的兵器和戰旗插滿大地,受傷戰馬的哀鳴與垂死士兵的呻吟在曠野上久久回蕩。
    一麵彈痕累累、沾滿血汙的“劉”字大纛,矗立在硝煙緩緩散去的戰場上,在血色夕陽中獵獵作響。
    劉錡下令打掃戰場,救治傷兵,全軍後退三十裏休整三日。
    靈州城,晉王府邸。
    夜風如刀,刮過死寂的城頭,帶著遠方宋軍連營隱約的刁鬥聲,鑽進這間燭火昏黃、壓抑得令人窒息的內堂。
    燭焰被風扯得瘋狂跳躍,將嵬名察哥巍峨卻盡顯佝僂的身影扭曲地投在斑駁的石壁上。
    他身上的甲胄上,血汙已呈暗褐色,與塵土混合,板結在一起,濃烈血腥氣混雜著硝煙的焦糊味,沉甸甸地彌漫在空氣裏,壓得人喘不過氣。
    白日戰場上的潰敗,死死攥住了他的心髒,每一次搏動都仿佛給他帶來刺骨的寒意和難以言喻的鈍痛。
    他這個曾經威震西陲的大夏晉王,如今卻成了一個損兵折將、被困孤城的敗軍之帥。
    內室的門簾無聲地掀開一道縫隙,女兒嵬名玥的身影悄然出現。
    她穿著一身素淨的夏人服飾,容顏在搖曳的燭光下顯得異常蒼白,往日靈動的眼眸此刻盛滿了驚懼、憂慮,還有一絲強自鎮定的脆弱。
    她沒有立刻上前,隻是倚著門框,目光複雜地望向父親那仿佛一瞬間蒼老了許多的背影。
    緊接著,野利堅高大魁梧的身影出現在了嵬名玥的身後,一身染滿血汙的戎裝,緊緊包裹著他賁張的肌肉。
    他臉上濺滿已呈黑褐色的血點,額頭處一道猙獰的新傷皮肉外翻,雖已草草包紮,仍隱隱滲出血絲。
    他如同一頭受傷猛虎,胸膛劇烈起伏,粗重的喘息聲中壓抑著狂怒、屈辱,和無處發泄的暴戾。
    嵬名察哥沒有回頭,依舊背對著他們,麵朝那張懸掛著巨大西夏輿圖的牆壁,目光卻空洞地落在不知名的虛無處。
    良久,他才用沙啞得如同破鑼摩擦的聲音,吐出幾個沉重的字:
    “徹底敗了。”
    這聲音打破了死寂,也撕開了野利堅強忍的堤壩。
    他猛地踏前一步,沉重的戰靴踩在石板上發出悶響,甲葉鏗鏘。
    他因激動而變調的聲音在堂內回蕩:“父王!給兒一支敢死之士!不需多,五百人!趁夜,趁他們慶功鬆懈,突襲劉錡中軍!兒必斬其首級,以雪今日之恥……”
    “夠了!”嵬名察哥霍然轉身,目光如兩道冰冷的電光,直刺長子。
    那目光中蘊含著久經沙場積累的威嚴,更深藏著無法掩飾的疲憊與一種近乎絕望的清醒。
    “鐵鷂子已經全軍覆沒!光鋒他生死不知……”他喉頭滾動,那個名字仿佛帶著倒刺,刮過他的喉嚨。
    “軍心已散,士氣盡墮!劫營?是帶著兒郎們去送死。”
    野利堅被父親的目光和話語逼得一滯,但年輕氣盛與敗軍之將的奇恥大辱讓他脖頸青筋暴起,兀自強辯:“那就死守!靈州城高池深,待援軍……”
    “守不住!”嵬名察哥斬釘截鐵地打斷,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源自骨子裏的痛楚。
    “劉錡挾新勝之威,士氣如虹,鋒芒正盛!我軍新遭重創,士卒皆如驚弓之鳥,糧草已絕,守城?靠什麽守?靠這一城餓得發暈的敗兵嗎?”
    他猛地一揮手,指向窗外漆黑如墨的夜空,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城外連綿不絕的敵軍燈火,“靈州……已是絕地!死地!”
    他冰冷的目光掃過臉色慘白、嬌軀微顫的女兒,最終定格在長子那因憤怒和不甘而扭曲的臉上。
    堂內陷入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隻有蠟燭燃燒偶爾發出的劈啪聲,以及城外那如同催命符般的、隱約可聞的巡夜梆子聲。
    就在這時,府門外傳來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
    一名親衛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他甚至忘了行禮,臉色死灰,嘴唇哆嗦得說不出完整句子,隻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伸手指著門外。
    一種更加濃重的不祥預感,如同冰水瞬間淹沒了嵬名察哥的全身。
    他推開試圖攙扶的兒子,一步步走向門口。
    野利堅和嵬名玥也預感到了什麽,緊張地跟上。
    隻見幾名西夏士兵,抬著一副簡陋的擔架,步履蹣跚地踏入院中。
    擔架上,覆蓋著一麵殘破不堪、沾滿泥濘和大量已變成深褐色血汙的西夏戰旗。
    那旗幟的紋樣,依稀可辨是鐵鷂子的標誌。士兵們低著頭,無聲的悲痛和恐懼籠罩著他們。
    一名士兵顫抖著上前,在嵬名察哥麵前跪下,以頭搶地,帶著哭腔道:“晉王……少將軍……少將軍他……”
    嵬名察哥沒有看他,目光死死盯住那擔架。他緩緩抬起手,示意士兵將擔架放下。
    他走到近前,蹲下身,染血的手指微微顫抖著,掀開了覆蓋在臉上的旗角。
    一張年輕、熟悉卻已毫無生氣的臉龐暴露在昏黃的燭光下。
    臉上的血汙被粗略擦拭過,但仍可見縱橫交錯的傷痕,尤其是脖頸處一道致命的切口,皮肉翻卷,觸目驚心。
    正是他的義子,鐵鷂子統領,他寄予厚望的年輕猛將,嵬名光鋒。
    那雙曾經銳利、帶著幾分桀驁不馴光芒的眼睛,此刻永遠地閉上了,隻剩下死寂的灰白。
    一種冰冷的、徹底的虛無,從這具年輕的軀體上散發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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