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8章 宣恩信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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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雪似乎小了些,但空氣中的寒意更重了。
    他看到部落邊緣,幾個穿著破舊皮袍的老人,正圍著宋軍剛運來的幾車農具和糧種指指點點,臉上是混合著好奇和戒備的神情。
    他還看到,那個叫蘇拉的小孤女,抱著她弟弟,怯生生地站在不遠處,望著這邊。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壓力。
    宋人沒有揮舞屠刀,他們送來糧食、農具,甚至給孤寡一條活路。
    但這種無聲的滲透,這種用秩序和生存希望構建起來的羅網,比明晃晃的刀劍更令人心悸,也更難抗拒。
    與此同時,在一個廢棄的深山隘口裏,氣氛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丁弩”相當於千夫長)巴賁靠坐在冰冷的石壁上,看著手裏最後一點掰碎的馬肉幹,卻毫無食欲。
    腿上的陳年箭傷在深山嚴寒中陣陣抽痛,但比傷痛更折磨人的,是絕望。
    幾十個跟著他逃出來的弟兄,個個帶傷,麵黃肌瘦,像一群被困在山崖上的餓狼。
    糧食昨天就徹底吃完了,兩個傷重的弟兄在昨夜悄無聲息地沒了氣息,屍體已經僵硬。
    “丁弩大人,怎麽辦?不能再等了!”
    臉上帶疤的百夫長啞著嗓子說,他叫赫連鐵,是軍中有名的悍勇之輩,此刻眼裏也布滿了血絲,“衝出去,跟宋狗拚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了!”
    “拚?拿什麽拚?”
    年輕的弓手藥乜鬼名忍不住反駁,他是巴賁的親兵。
    此時因為饑餓,連弓弦都快拉不開了,“弟兄們現在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衝出去就是送死!”
    “那就在這裏等死?”赫連鐵低吼著,猛地抽出卷了刃的腰刀。
    “都閉嘴!”巴賁低喝一聲,聲音沙啞。
    他環視著這些曾經生龍活虎、如今卻如同風中殘燭的部下,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
    他想起戰死的主將,想起潰敗時互相踐踏的慘狀,但更多的,是想起戰前回家那次,妻子在帳篷外忙著擠奶,小兒子搖搖晃晃撲過來喊他“阿爸”的情景。
    他們還在韋州城外那個叫野羊溝的小部落裏嗎?
    兵災有沒有波及那裏?
    就在這時,放哨的弟兄連滾帶爬地衝進來,氣喘籲籲:“大人!外麵……外麵有個宋人!就一個人!”
    “殺了!”赫連鐵立刻跳了起來。
    “他……他沒帶武器!”
    巴賁心中一凜,掙紮著站起身,傷腿讓他晃了晃。
    在眾人的簇擁下,他走到隘口邊緣。
    風雪中,果然站著一個年輕的宋兵,披著厚厚的毛氈,也沒拿武器,凍得臉色發青,身體微微發抖,但眼神卻努力保持著鎮定。
    他身邊放著一個不大的皮筒。
    “你是什麽人?”巴賁用生硬的漢語問道。
    那年輕宋兵看到巴賁,似乎鬆了口氣,大聲道:“我是劉錡元帥麾下宣慰使團信使!奉帥令,前來傳達安民告示!這裏有文書和幹糧!”
    他指了指地上的皮筒。
    赫連鐵一把搶過皮筒,打開,裏麵是幾張蓋著紅印的文書,用的是西夏文和漢文對照書寫,內容無非是“歸降不殺”、“安置生計”等語。還有一小包硬邦邦的幹糧。
    “宋狗的花言巧語!”赫連鐵看也不看,就要把文書撕碎。
    “等等!”巴賁阻止了他。
    他拿起文書,借著雪光,仔細地看著上麵的西夏文。
    他識字不多,但大概意思能看懂。
    他的目光在“發放路費糧種”、“願歸鄉者遣返”這幾行字上停留了很久。
    然後,他走到那年輕信使麵前,盯著他:“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一個人上來,不怕我們殺了你?”
    信使挺了挺單薄的胸膛,盡管牙齒還在打顫,聲音卻清晰:“怕。但劉帥有令,宣示恩信,重於生死。況且,如果我死了,下次就不是信使來找你們了。但你們……還有別的路可走嗎?”
    “至於我怎麽知道你們在這裏?你說呢?”
    還有別的路嗎?
    巴賁回頭,看著身後那一張張饑餓、疲憊、絕望的臉,聽著傷兵微弱的呻吟。
    他緩緩抽出腰間的戰斧,那柄伴隨他征戰多年、刃口布滿崩痕的夥伴。
    在所有人驚愕的注視下,他走到一塊巨大的岩石前,用盡全身力氣,高高舉起,然後狠狠劈下!
    “鏘——噗!”
    一聲刺耳的金石交擊聲後,是斧頭深深嵌入岩石的悶響。
    堅實的櫟木斧柄,從中斷裂。
    巴賁鬆開手,看著那半截留在石頭裏的斧頭,長長吐出一口白氣。
    年輕宋兵也暗自鬆了一口氣,不自禁地擦了擦額頭根本不存在的冷汗……剛才他還以為自己不能活著回去了。
    “降了。”他的聲音幹澀得像磨砂,卻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平靜,“活著回去。”
    他和年輕信使的擦肩而過,步履蹣跚地往山下走去。
    赫連鐵怒吼一聲,將斷刀狠狠擲在地上,抱著頭蹲了下去,“嗚嗚”地哽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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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終,所有人都默默地跟著巴賁,走下了山隘。
    他們被帶到一個靠近官道的宋軍臨時營地。
    營地秩序井然,有更多的降兵在這裏,同樣麵黃肌瘦,但至少有了遮風的帳篷和一口熱湯。
    西軍士兵看守得很嚴,但並沒有虐待他們。
    登記,甄別,所有環節有條不紊。
    一個麵無表情的宋軍文書坐在桌子後,頭也不抬地問:“姓名?原屬何部?軍職?”
    “巴賁。白馬強鎮監軍司,擒生軍,丁弩。”
    文書記錄著:“有無手藝?”
    “隻會打仗。”
    文書看了看他跛著的腿:“腿傷了?”
    “腿上有老箭傷,不妨事。”
    文書抬頭看了他一眼,在巴賁那雙經曆過無數生死、此刻卻隻剩下疲憊的眼睛裏停頓了一瞬,然後低頭繼續寫著什麽。
    “嗯。像你這樣的,本來可以編入邊軍。不過你這腿……還是回家吧。”
    巴賁沉默了一下,點了點頭。
    文書遞給他一張蓋了印章的路引和一小袋雜糧餅:“拿著。回家後,隻要守規矩,就有飯吃。”
    巴賁接過木牌和幹糧,默默走到分配給他們的破帳篷裏。
    他看到藥乜鬼名也在接受甄別,因為年輕且是弓手,似乎被分去了另一隊。
    藥乜鬼名看向他,眼神複雜,巴賁對他微微點了點頭。
    巴賁回到帳篷角落,蜷縮起來,聽著外麵呼嘯的風聲和宋軍巡邏隊規律的腳步聲。
    他手裏的那紙路引,竹製紙張薄脆的質感,讓他不敢用力。
    他閉上眼,仿佛又看到了野羊溝那片熟悉的草場,和帳篷頂上嫋嫋升起的、微弱的炊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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